時至午間,即使是秋天,陽光也變得有些刺眼了。
安塔以一手掐腰、一手搭涼棚的姿勢站在中心廣場的一角,作為“雙方指定”的“人類污蔑精靈事件”的旁聽者,聽着木精靈芙蕾雅和人類西德.洛昂提薩你來我往的辯論。
看來盛行于貴族政治裡那一套辯論法,西德起碼在家學過,而芙蕾雅在精靈之森受到的教育顯然不是強調口才的那一種。兩人的争執中穿插了很多無效信息,安塔得一邊抑制着自己打哈欠的沖動,一邊提取兩人對話當中的有效信息。
西德:“(省略一些不重要的典故、強調詞、和貴族語序)說到底,就是精靈之森一開始的袖手旁觀才導緻魔王城擴張到為害四方的規模!作為長壽民族的你們,明明比任何人都明白魔族生息的規律,并有預言式可以測定魔王誕生的信息!可你們做了什麼?你們隻會躲在精靈母樹的庇護了,享受安逸靜谧的生活!”
芙蕾雅:“(省略掉精靈諺語、聽不懂的精靈語語氣詞或者髒話)你根本不懂精靈之森擔負的維持自然與平衡的職責,你隻是以你狹隘的眼界去看待地下界與地上界的争鬥。你對精靈之森的職責完全出于你理解錯誤之後産生的偏見!”
安塔:懂了,一個指責另一個“能者不多勞,沒有踐行好‘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榮耀準則”,另一個則反駁“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自然平衡就在于此消彼長”。
這種人類發展以來就争論不休的事情,哪可能靠兩個青少年争出結果?
但安塔觀察圍觀的人們,大多數還是在西德說話時下意識地點頭附和。
很容易理解,畢竟精靈之森有可進可退的選擇,但尋常人類或者被魔族侵占生存地域的其他種族,可不像精靈們有那樣平和應對危機的姿态。
眼見着芙蕾雅逐漸落了下風,安塔覺得這場争執也差不多該結束了,思考着是她自己打斷呢,還是慫恿個大人來給這兩個青少年“評評理”。隻是西德和芙蕾雅争吵倒也沒什麼,要是真上升到人類和精靈之森的争鋒相對,那事情的性質就不一樣了。
雖然地上世界的團結越薄弱對魔神窟越有利。可安塔以自身的角度來看,她還需要成長空間,所以希望雙方能維持住微妙的平衡,多給她一點發育的時間。
掃了一圈,發現沒什麼說上話的大人物,圍觀衆人的等級也都參差不齊,安塔有點猶豫于自己要不要出面。
實在不想趟這種渾水。
要是傑米特在就好,他從身份和年齡上,都是處理這件事的最佳人選。
安塔偏頭看一直停在自己肩頭的紅色麻雀:“不是說喊葉先生來接我回家的嗎?”
趙老闆你靠不靠譜啊。
紅色麻雀歪着腦袋,拿它的小豆眼瞅着安塔。
看來是不靠譜。
突然,和芙蕾雅辯論的西德伸手指向了安塔,情緒激動地說:“她就是精靈不作為造成惡果的最好力證!如果精靈之森在一開始就公開預言式,那在魔王讨伐戰之前,就不會有那麼多無辜人類被魔族抓去當做祭品和養料!”
芙蕾雅本想反駁,但看到安塔那一頭沒什麼光澤的銀發,到嘴邊的話就有些說不出口了。
安塔不想扯上關系地後退一步。
按她的身體材料“新鮮程度”來講,魔王讨伐戰那時候都結束了,已經到了戰場清掃環節。她的“身體”應該是魔族撤回魔神窟時順手帶走的補給品,論起“釀成惡果”,那就是勇者團或者讨魔聯合軍對敵人清掃得不到位導緻的。
對于一場因資源占有不均而造成的戰争來說,侵占、壓迫、減少對方有生力量,幾乎是必然的操作。把精靈之森的預言式作為單一誘因,未免武斷了。
再說了,戰争這種事情,一旦開始,誰能把控呢?
感覺西德還要拿自己做筏子,安塔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意圖悄悄退到人群後方。
但她逃跑的後通道被人擋住了。
安塔明顯感覺自己的後背和後腦勺貼到了某個比她高一些的身體。
她轉頭,視線稍稍上仰,看到了一張精緻美麗但面無表情到甚至可以稱得上冷漠的臉。
“呀,傑米特,你來了!”安塔誇張地和他打招呼。
她的高調門立刻引來了周圍人的關注,無數人的視線看向站在安塔身後的傑米特,包括原本被人群圍在中心的芙蕾雅和西德,也将注意力集中到傑米特身上。
安塔的目的達到了。
被衆人注視的傑米特并不回應他人的視線,他盯着安塔,問她:“溜出來半天,就是為了看這種引火燒身的熱鬧嗎?”
這話說得就有點陰恻恻的。
禍水東引的安塔出于自己微末的良心,不和他計較。
“原來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傑米特閣下。”西德以略帶敵意的眼神打量着傑米特,“您終于決定要站在精靈那邊,當你尊貴的高等精靈之子了?”
傑米特将目光從安塔身上移向西德,作出一個禮貌的微笑:“我想西德閣下的信息閉塞了些,如果你按時到場參加開幕儀式的話,就會知道我正式選擇了‘塞維爾’做我的姓氏。而你,從今天開始,應該稱呼我為殿下。”
西德瞪大了眼睛,露出一絲不可置信。
芙蕾雅的反應則更大:“傑米特閣下!您清楚自己的選擇意味着什麼嗎?羅文大人……”
傑米特轉頭看向芙蕾雅,語氣堅定:“父親同意、接受、認可。他會親自把這則消息傳達給精靈母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