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一時竟不知道怎麼說了,得是什麼樣的家境,才能叫王思荷這樣心灰意冷?甯可讓親妹妹流落在外頭也不讓回家。
她兀自出神,想着若攬下來是挺管閑事的,王家滿院子烏七八糟鬧不明白也說不清楚,誰跟着摻和誰見不着好處,何況姨母為人刻薄勢利,聽王思荷的語氣,隻怕還對這位出走的三姑娘頂不上心,她替王思荷找到人暗地裡照顧着,萬一以後給王家知道了,指定是被堵門上來罵。可那出走的小表妹也是可憐,好生生未出閣的姑娘家,平白無故因叔伯父親之間争地皮的事兒做了出氣筒,分明是姨父的錯處,為了掩飾對外竟說是自家姑娘不檢點同人私奔了。且不說不是同人私奔,便是真的同人私奔,也要為姑娘家的名聲把事情捂嚴實了的,哪家人戶能這樣坑自家姑娘。橫豎,她最看不得受委屈的姑娘在外頭過得不好,這事兒得管,卻不能自己出面,她琢磨着眼下有誰能出面來幫幫她。
剛踏出院門一隻腳的王娘子回頭,瞧見自家姑娘沒跟出來,踅身往院子裡看,正瞧見王思荷同長生站一塊兒說什麼,立時沒好氣的瞪着王思荷吆喝,“思荷,你是個沒眼睛的?瞧不見要走了嗎。”
王思荷答應着就來了,跟長生縮脖兒,“我得走了,長生表妹,我三妹妹就托你打聽着點兒了。”
她遲疑,回說,“隻怕我沒那麼神通,怕找不着人,也不敢應承你什麼。”
王思荷按她的手,淚眼汪汪的說,“隻要表妹妹能尋就好,找不找得到全指望神仙真人保佑。我是看着三妹妹長這麼大的,她性子倔做什麼都是要拼個魚死網破的架勢,不然也不能和父親沖撞起來被打的小半月下不了床。我是真真怕她在外頭也吃虧,有人能替我照量着她,我也就放心些。”她說罷便提步追着王娘子出了院門。
秦氏也沒跟出來相送,隻讓劉媽媽代她送送王娘子。
長生和劉媽媽一起把人送走,站在大門口看街上熙攘的人群,越琢磨越不對頭,就問劉媽媽“大娘子和王家姨母不親近麼?”
劉媽媽替秦氏正委屈,忽聽她問話兒,打開話匣子也收不住了,回說,“大娘子在娘家最不受待見,一家子親戚都眼巴巴等着看大娘子的笑話,王家姨母如此,秦家舅爺也沒好哪裡去。”
長生踅身往院裡走,回說,“怪不得王家姨母說讓大娘子和我幫王琅表哥,說的這樣理所應當。”
劉媽媽啐一口,“殺千刀的,從沒為大娘子這個妹妹想過,還整日拿嫡親說事呢。當初秦家祖上泥瓦匠出身,隆慶二年進的内務府辦差,到秦大老爺這兒才做上營造司掌事,宮裡頭得了臉外頭就少不得塞銀子攀結的,秦大老爺認上門個什麼狗頭嘴臉的姨丈,淨撺掇不幹好事拐帶着放印子錢,秦大老爺被坑了十萬兩,眼見着家裡堵不上窟窿了,打起公中銀子的盤算,善自挪用宮中二十萬營造官銀,銀子不見了東廠馮掌印親查,營造司統共幾個辦差的?捂着耳朵偷鈴铛罷了,秦家便吃了官司,宮裡頭要銀子,秦大老爺為了能脫罪是家底都掏空了。大娘子也是,正趕上這麼個不吉慶的時候生下來,秦太夫人把黴頭全算到大娘子頭上,覺得是大娘子這個女兒命裡帶煞星讓秦家遭了劫難,大娘子是一口秦太夫人的奶水也沒喝過就給送到老家鹹陽生活,一直養到該議親的年紀才接回長安,同父母處的生份,兄弟姊妹之間也說不幾句話,大娘子嫁到徐家來,還是秦太夫人嫌她在家裡礙眼。老爺封一等柱國大将軍的時候,秦家那幫糟心爛肺的哪一個沒來紅白臉過,如今看姑娘要做皇後了,又來紅白臉來了,我這個下人都看不下去。”
長生給劉媽媽順氣兒,“大娘子過得好就成,親戚麼不想走動就不走動了,日子都是自己過,管他們做什麼,氣壞了是自己的身子。”
劉媽媽嗳一聲,“大姑娘說的是,我也是這樣勸大娘子的,都說孩子是娘心頭的肉,可總也分個手心手背,偏了向了哪有真正一碗水端平的?娘家不能依仗就不依仗,老爺對大娘子好就成了。”
回來前院,春枝帶着丫頭們正在灑掃膳廳,窗戶開的敞亮,她問春枝,“大娘子呢?”
春枝說,“大娘子說給水煙味兒熏得頭疼,梨花扶着回東廂歇息去了。”
她說,“王家表哥年輕輕的習上這樣個毛病,再高雅那也是煙,嗆不得自己倒是嗆了别人,我瞧着那水煙袋煙嘴還是翡翠的,王家到底是有錢。得,我去瞧瞧大娘子,替我看傷的太醫可還在府上麼?”
春枝說在,“趕上飯點,結過銀錢就留着吃了頓便飯。”
她颔首,“你去叫太醫來替大娘子請個平安脈罷。”
春枝放下灑掃的笤帚,應承着,“成,我這便去叫人。”
劉媽媽說,“大娘子身子壯實着,還請什麼平安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