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八月盛夏,天光初晚。
深淺的燈火從樓林間的窗裡跳出來,星星點點鋪進了城市的黃昏。
别枝駕着她的代步小轎車,在一步十停的高峰大堵車隊伍裡,慢慢吞吞地行經康瀾大橋下南向的第一個紅綠燈。
說是行經,蝸牛都比她爬得快。
堵車也就算了,偏偏還有個狗皮膏藥粘着。
别枝蹙眉,望向駕駛座側的車窗外。
那輛跟了一路的奔馳S300在此刻終于見縫插針,擠到了她左側車道,和她并排的位置上。
車窗降下來。
半小時前,從山海大學停車場問了個路就一直跟過來的年輕人,在車裡的副駕上露出臉來。
兩輛車停得近,車門都打不開。
那人歪頭,隔着車窗玻璃對着别枝笑得燦爛:“緣分啊小姐姐,又遇上了?”
别枝神情淡淡地望着車前。
車窗貼着防曬膜,但似乎年份有些久了,在這樣熾烈的陽光下,就顯得效果一般。
于是女孩的輪廓清晰地勾勒在車窗後。
過肩的中長發,左側挂耳,露出漂亮小巧的耳形來。
不見耳墜耳夾,一個耳洞都沒。
細長睫,杏仁眼,隻是眼尾多勾一筆,添了幾分說不明的韻味。臉型是偏柔和的瓜子臉,鼻尖微翹,唇色淺紅,像含苞将開的胭脂花似的,看着就幹幹淨淨,乖巧又勾人。
即便被車追了一路,都沒什麼反應,像是吓着了,車窗緊閉,也不搭理車外的人。
“不知道是大幾的,不會是今年新生吧?”
副駕的男生興奮地跟旁邊的朋友問。
“你收着點吧,别欺負人了。都别人家幾次車了,也就是小姑娘沒什麼脾氣,好欺負,才不跟你計較,”朋友在駕駛座,抽空瞥了眼,“小心人家報警。”
“怎麼會,看着就乖,何況我又沒幹嘛……哎,開了開了,快跟上。”
大堵車。
幾條車道裡,車隊緩緩挪向前。
沒等開出去多久,咔,又刹停了。
别枝從擋風玻璃往前眺,不出所料,綠燈再一次跳成了紅燈。
唯一的好消息是離得不遠了。
壞消息是……
“哎小姐姐,你怎麼不理我啊?你不認識我了?剛剛在山海大學三教樓旁邊我還跟你問路呢?”
“……”
别枝垂眸,指節扣在方向盤。
“小姐姐?”
車窗外喋喋不休。
别枝擡眸,目視前方,按下車窗。
遮光膜的翳影徹底落下,剝落出女孩漂亮幹淨的側臉。
想到能再聽聽方才女孩那溫婉動聽的聲音,男生更興奮地要張口——
降下的車窗内。
女孩回眸,朝他勾唇彎眸,甜然一笑。她扶着方向盤的白皙手腕擡起來,一根血線似的紅繩纏在她手腕上,反差出刺目的紅與白。
男生不自覺漲紅了臉:“能給我你的微——”
停得突然。
車窗後,女孩豎起的手指纖細漂亮,指尖下都透着淡粉。
可惜豎的是中指。
凸。
男生僵了笑臉。
下一秒,車窗升回,綠燈轉紅。
白色小轎車咻地起步,黏着前車屁股,幹脆地掠過了十字路口。
徒留身後僵着的男生呆滞坐回,任旁邊朋友笑得開懷:“哈哈哈哎喲笑死我了,看~着~就~乖~哈哈哈哈乖得能給你當爹了吧?”
——
山海市的晚高峰,難擠程度和高考獨木橋有一拼。
煩人的狗皮膏藥沒再跟上來,别枝略舒了口氣,習慣性地一瞥後視鏡。
路兩旁的長街燈火恰在這一秒裡漸次亮了起來。
整座城市在晚風燈火中熠熠生輝。
别枝收回視線,換擋點油門,白色小轎車輕如羽翼地滑進了車流當中。
同時,再次撥進來的那通電話被她點了下手機免提,接了起來。
“喲,大忙人,都回國了,還沒時間接電話?”于雪涵陰陽怪氣的調侃聲音響徹在空間不大的車内。
“抱歉啦。”别枝放輕了聲音,眼尾微彎,尾腔也跟着軟下來,“剛剛堵車,有司機突然變道,沒顧上。”
“堵車?你在外面?”于雪涵意外,“不是剛回國一周嗎,時差倒過來了?”
“沒有,但山海大學那邊通知我今天過去辦入職。”
别枝輕歎,望着又堵上的車隊。
“手續有點麻煩,出來以後就遇上晚高峰了。”
聽出别枝語氣裡明顯的郁悶,于雪涵笑出來:“在國外那地廣人稀鳥不拉屎的地方清閑了七八年,夠久了,咱們别枝仙女也該回國嘗嘗人間疾苦了,熱鬧吧?”
“嘗了,真熱鬧。”
别枝順着她話玩笑地歎氣。
“那正好,你都在外面了,幹脆來找我,咱倆吃晚飯去?我前幾天還經朋友介紹了個不錯的餐廳,帶你去嘗嘗鮮。”
“嗯……”
聽出别枝語氣裡那點遲疑,于雪涵頓覺不妙:“你有事?”
“也不是,就是今晚的晚餐,已經提前和一位朋友約好了……”
“好啊你,幾年不見,我連個朋友序列内都得往後排了是吧?”于雪涵氣笑,“說!回國第一個見的朋友不是我,那又是誰?”
“是位在國外認識的朋友,前兩年就回國發展了,之後有機會,一定介紹你們認識。”
“國外認識的?男的女的,幹什麼的?”
“嗯,男的,醫生。”
聽别枝含糊其辭,于雪涵突然來了興趣:“等等,說清楚,是朋友還是男朋友?”
“隻是朋友。”
“現在時是朋友沒關系,等将來時——”
“将來也是朋友。”
“…切。”于雪涵頓時沒興趣了,“還以為你終于擺脫情傷陰影,準備仙女下凡了呢。”
“……”
隔着擋風玻璃,别枝終于望見了目的地萬象城在黃昏色中矗立的輪廓,她收回目光:“我快要到餐廳樓下的停車場了,回家後再聊?”
“行,那我領個号,就等别枝仙女翻牌子了哦。”
“滾啦。”
别枝玩笑着挂斷電話。
不過終究是經驗尚淺,别枝也沒想到這一路越往萬象城下越堵得要命,短短一千多米,竟然堵出了萬裡長征的架勢。
無聊至極,偏車載廣播裡正放着的國内流行歌曲是她已經聽不懂了的審美,别枝被那拿腔捏調的學貓叫聲吵得頭疼,隻好調換電台。
世界終于安靜下來。
這次是個主持電台,主持人溫婉安靜的聲音比夏日甘泉都撫慰,舒緩地流淌過車内。
“……好,我們現在随機連線到一位聽衆。先生,您好?”
“哎,主持人好。”
“請問怎麼稱呼您?”
“啊,我姓宋。”
“好的,宋先生,”電台主持人聲音含笑,“關于我們剛剛說起的初戀問題,您是怎麼看的呢?”
初……戀?
别枝一怔,扶着方向盤的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下。
回過神,她不由笑了。
在于雪涵那兒隔着八百裡就叫她腦内拉響警鈴,慌不擇由也要逃開的話題,沒想到一個換台,就直接戳回了眼皮底下。
報應吧。
隻是這會前面洩洪似的紅綠燈恰恰放到了她這輛,别枝沒來得及再去調電台。
小轎車跟着車隊向前挪過十字路口的工夫,就聽廣播裡的聽衆大哥大大咧咧道:“那還能什麼态度?當然是既怕初戀苦,又怕初戀開路虎。”
“……”
别枝眨了下眼。
電台主持人笑得開懷:“聽起來,宋先生對初戀的态度還算寬仁嘛。”
“畢竟是初戀,那還是很多美好回憶的,也不想她過得多不好。可又已經分手了,你說這要是人家風風光光開寶馬,我自己一苦逼牛馬,那見了面心裡得多難受啊,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