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薊千城再次問她為什麼不願意承認自己是他的女朋友,星雨的回答很簡單:
“因為我不想變成你的前女友。”
“你要是擔心這個,我們可以結婚。”
“我更不想變成你的前妻。”
他無可奈何地笑了:“那至少——散步的時候手拉手?”
“我怕影響你的氣場。”
“什麼氣場?”
“和你走在一起,我呼吸都困難。”
“知道麼,大海提供地球70%的氧氣。”
她不喜歡和他一起走在大街上。他太惹眼,她太尋常,以至于每個注意到他的女孩都會向她投來質疑的目光,好像在說,你憑什麼能跟這樣的人在一起?他是不是有什麼殘疾?
遇到熟人,他拉她過去打招呼,她總是找理由避開。上廁所,買水,實在走不開就站在他身後一米之外,從不主動說話。
有次熟人問道:“哎,千城,那位是你助理嗎?”
他回頭叫她:“星雨。”
她紅着臉,讪讪地走過來,他伸手摟住她的頸子:“她可不是助理,嘿嘿。”
有一天,他們在樹林裡散步,她又磨磨蹭蹭地走在後面,薊千城終于怒了:“這附近都沒有人,你怎麼還不跟我走在一起呢?”
她摸摸腦袋:“不……不知道。”
話間未落,她突然雙腳離地,整個人“倏”地一下就到了他的背上。
“你要是再不跟我走在一起,我就把你扛在肩上。”
“放我下來,城哥。”
“答應不?”
“答應,答應。”
他沒有放她下來,而是把她頂在樹上,舌尖挑開唇齒,肆虐地吻她,她招架不住,手也無處可放,眼前隻有一個大大的腦袋,她隻好捧着這個腦袋,它不停地亂動,好像一隻排球在她懷裡滾來滾去。
“潘星雨,你喜歡我不?”
“不知道。”
“我是你的男朋友不?”
“不是。”
“那你幹嘛要跟我在一起?”
“不知道。……減輕階級焦慮?”
“卧槽。”
實際上恰恰相反。她越是和他在一起,就越感到自己太窮。以前雖然也窮,但她并沒有時時刻刻意識到這一點。
他開始給她買衣服,從上到下,從裡到外,漸漸地包攬了這件事。她亦放心地交出自己的審美,他買什麼她穿什麼,不問價錢,沒有意見,本來她也懶得在這上面費心。他把自己的衣櫃讓出來,裡面塞滿了她的衣服,以至于星雨過去時,已不需要帶任何衣物了。她再也無法掃除自己在益園路17号A座5501的“存在痕迹”——不是她買的東西她不好意思帶走,隻得留下另一份自己。回到玉合路,她還是那個身穿勞保服、腳蹬破球鞋、天天燒焊、和十八羅漢混在一起的潘星雨。
最最讓她開心的是,她可以随便買書了。薊千城送給她一個Kindle,讓她共用他的賬号,她可以閱覽屬于他的幾千冊藏書。電子書比紙書便宜,還可以“一鍊下載”。每天睡前,他們都會各自抱着Kindle看一個小時,然後聊聊書、聊聊寫作、直到入睡。
對于和薊千城在一起可以過一種不做飯、不鋪床、不洗衣、不做清潔的清閑生活……星雨一度以為那隻是一種客氣,她也曾努力地想把清潔做到他認可的标準,很快她意識到對于一個嚴重龜毛的人,她永遠也不可能達到這種标準,就徹底放棄了。在她的強烈要求下,薊千城終于給她分配了兩項家務。
一、澆花。保證捕蠅草們好好地活着,時刻處于“工作狀态”。
二、捕蛛。買房的時候,為了避開蜘蛛,他挑的是最高層,以為蜘蛛爬不上來。沒想到,家裡還是偶爾會出現幾隻。而這幾隻,薊千城說,最好在他知道之前,星雨就把它們消滅掉。
除此之外,她又給自己找了另一項工作:給Momo做飯。自從小柴犬進了家門,星雨表示能接受,薊千城喜出望外,就再也沒有送回去。他們很快發現Momo非常挑食,不喜歡的東西甯肯餓着也不吃。星雨于是從市場買來鮮肉,打成肉泥,和各種青菜、豆類、紅薯拌在一起,加上一杯米和水,用高壓鍋煮上一大鍋後分成小盒凍好,帶到公寓。每次解凍一盒,拌在狗糧裡,Momo吃得不亦樂乎。這樣漸漸形成規律,狗糧裡沒有星雨做的肉飯,Momo根本不吃。
她不是他的女朋友,但他們已經生活在一起了。
他帶她見過自己的朋友、同學、同事、親戚——和遠在非洲出差的姨媽姨父通過視頻、他讓她出現在自己的圈子裡。她不愛社交,于是他就成了話多的那一個,她站在旁邊,隻負責微笑。
她卻對家鄉隻字不提。他問,她隻說最粗略的答案。他發現她身上、背上全是傷疤、他問是誰幹的,他要找他算賬,她不說。
夜裡,他緊緊地摟着她:“星雨,我不會傷害你的,我發誓。”
“我知道,”她輕輕地說,好像需要安慰的人是他,“我知道……”
她不知道。
* * *
星雨和秋喜見面後過了兩周,影視版權之事毫無動靜,她因此也就沒有向薊千城提起。一來,因冒名頂替之事,薊千城對秋喜十分反感,星雨根本不敢在他面前說起這個人,更怕盤問之後帶出父親、哥嫂、以及她不願意提起的陳年往事。二來,秋喜的話也不大靠譜。幾百萬的交易哪有那麼容易?她隻是一個實習生。當然秋喜也沒有必要騙她,意向肯定是有的,公司上層要麼還在猶豫,要麼正與網站接觸,目前尚無實質進展,星雨不想讓人空歡喜一場。
何況這段時間薊千城正在處理另一件煩心事。
他與白象夫婦的合影開始在寫手群和讀者群中廣泛傳播,漸漸發展到無法收拾的局面。星雨最先是從秋喜那邊知道的,秋喜也算不上是網文圈裡的人。這事能傳到秋喜那兒,說明它已經傳播過一段時間了。星雨知道後沒有第一時間告訴千城,主要是怕影響到他與瑟瑟的關系。與此同時,她也寄希望于瑟瑟能以最快速度清理掉傳播出去的照片。
但是,很快就有讀者認出了他是鹿城咖啡店的老闆薊千城,還扒出他的曾外祖父薊清、外公薊應旗、江州薊氏家族以及他們的天珠收藏。更有好事者找到了幾個多年前某藝術節目對薊清的采訪以及薊應旗畫展的片斷,說明“原木”大大出身名門,遺傳了家族的藝術天分,再加上長得太帥,一時間成了各大論壇八卦的熱點。
眼看實在是瞞不住了,瑟瑟隻好打電話過來,哭着向薊千城道歉。
薊千城整整生氣了一個晚上,次日清晨,對星雨歎道:“魚藏大大是對的。不論有多麼大的誘惑,面對多麼強烈的暗示、背負多麼嚴重的道德譴責,她就是不出現。她永遠都是那個藏在林中的獵手。你能看見獵物不斷地倒下,但你永遠也發現不了她。”
“那你打算怎麼辦?”
“既然已經暴露,就不要浪費了。”
網站為了宣傳《七年十一天》,曾經提出要對他進行視頻采訪。他本來不同意,接下來的一天,他給負責影視的編輯朱迪發消息,說可以視頻。朱迪趁熱打鐵,提出要幾張他的生活照以作未來的宣發之用,他也沒有拒絕。
一輪宣傳下來,鹿城咖啡的生意從向來的不溫不火,變成了人滿為患,特别是夜班。
薊千城把晚班徹底地交給了陶然,說隻要他出現在前台,就能聽見手機拍照的喀喀聲。
星雨和秋喜見面後的第三周,網站終于傳來消息,朱迪說有兩家公司對《七年十一天》的影視版權感興趣,一家是“萬迦娛樂”也就是秋喜的公司,一家是“天岚影視”。從制作實力上說,天岚影視曆史悠久,作品豐富,是業界知名的大公司,但近幾年因項目發行不利,觸碰政策禁區,還打了幾個官司,已開始走下坡路。萬迦娛樂則是成立不到五年的新公司,每年隻制作一兩部劇,公司老總以前是做電影的,和一些知名導演有良好的關系,去年有一部大熱作品播出,是行業上迅速蹿起的新星。兩家都很有誠意,經過初輪的溝通,網站把兩家的優缺點都羅列了出來,朱迪傾向于出價較高的萬迦娛樂。
直到這時,星雨才告訴薊千城秋喜曾經為此事找過她,萬迦之所以關注這部作品,離不開秋喜的大力推薦。
“我不反對賣給萬迦娛樂。”薊千城說,“這家公司做劇還是認真的,前面幾部都播得不錯,豆瓣評分也高。相比之下,天岚影視雖是老牌公司,團隊多,作品多,市場表現良莠不齊。”
朱迪說,天岚影視仗着自己有名比較壓價,最多隻肯出到三百萬,超過這個數就不談了。萬迦這邊說四百萬可以商量。星雨一聽,就更加堅定地站在萬迦這邊。
但很快就來了第三家公司——光美影業,也把價錢出到了四百萬。光美雖然也是家新公司,卻是大視頻網站旗下的子公司,為了實現平台主控,目前正在IP界做圈地運動。制片人說,他們想買回去做自制劇,分給内部的專業團隊操作,可以省略很多不必要的環節,特别是這種不會觸及政策紅線的題材,速度很快,做完就能播。星雨聽罷有些心動。她有聽說一位作者十年前就賣出了一本影視版權,當時的心情可謂激動萬分,傲視群雄。十年過去了,他的作品依然沒有開發,過了版權期後想拿出來再賣,已經沒人想要了,因為市場上湧出了太多的類似作品。
朱迪說萬迦和光美都不錯,讓他們自己商量決定挑哪一家。又說不急,以《七年十一天》目前的數據,還會有别家找來,網站這邊也會加緊宣傳,為作者争取最大的利益。
過了三天,又來了一家新成立不久的影視公司——承元影視,規模雖小,卻肯砸錢,直接把價格擡到了四百五十萬。光美的态度有些動搖,表示不想參與競價,但萬迦這邊,痛快地表示願意跟進。
這段時間,星雨上班比較忙,下班後就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整理新小說的提綱上。版權談判事宜由薊千城負責與編輯對接。薊千城每天都會告訴她最新的進展。兩人都傾向于把版權交給萬迦,網站也說這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很快,承元影視把價格叫到了五百萬,萬迦這邊,态度忽然冷了下來。
“那就給承元影視吧。”星雨說,“錢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