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方才那惡靈吃了璃音一鞭,豪華大宅院沒搶到不說,就連剛落了戶的破落茅草屋也沒了,荀滿的身子又觊觎不得,痛怒之下,就一頭紮進右邊的墳頭,附上棺中白骨,騰地躍起,就又給揚了一副棺材蓋闆。
“去把它捉來!”黑無常狠狠把馬道長往前一推,推得他一個踉跄不穩,差點就跌了一跤。
馬道長隻得顫着手,從懷裡摸出幾張符,貼去那根鐵索上面,接着口裡咿呀怪叫幾聲,就睜圓了眼,一抖胳膊,再一次将那大鐵鍊朝那骨靈的脖子揮去。
骨靈一出了棺,就發着吼,一心要往适才一鞭子把它抽離了骨身的小姑娘身上撲,卻沒注意馬道長的大鐵鍊已從另一邊揮了過來,待聽得鐵鍊在耳邊卷起呼呼風響,已是躲閃不及,它隻覺喉頭一緊,震耳尖銳的吼聲被生生截斷,接着咔嚓幾聲骨頭斷裂的脆響,一顆骷髅頭就咕溜溜地滾落去了璃音腳邊。
那白骨架子失了頭顱,就剩了一團黑霧在脖子上頂着,像一張面目模糊但猙獰的臉,那鐵鍊打碎了頭頸相連處的骨頭,也并不掉落,仍牢牢拴附在那一團黑霧之上。
馬道長見惡靈已被鎖魂鍊勾住,上前兩步,大喝一聲:“着!”
就見那鐵鍊上貼着的數張符紙一齊燃起,惡靈那張霧蒙蒙的大臉立刻劇烈而誇張地扭曲起來,好似一團燒着的黑色火霧,甚而還滋滋地向外冒出白煙。
璃音見骨靈已被制服得差不多了,便輕輕晃着手裡那根鞭子,向白無常問道:“這惡靈是什麼生平?”
“閻王扣。”白無常一瞥眼看清那長鞭模樣,吃了一驚,忙恭恭敬敬将手中一支竹簡制成的冥牒遞了過去,“這原本是本鎮三百年前一個船夫家的女兒,喚作彩秀的,仙子若要得知備細,她的生平在此。”
“三百年前?”璃音接過冥牒,沒想到這位“骨靈”竟真算得上是個“古靈”了,“三百年前的魂魄,你們拖到今天才來勾麼?”
白無常仍舊畢恭畢敬地答道:“這彩秀姑娘乃是怨氣化煞,執念難消,無論如何都不肯入幽冥司,但三百年間還算和氣,并不曾害人,我們便也不去管她,隻是最近不知怎麼,突然開始頻頻奪人骸骨,故而閻王差了小吏前來捉拿。”
璃音聞言,不禁笑道:“原來如此,我說呢,這是勾魂,又不是告白,怎麼會拖上三百年。”
搖光聽見這話,眸中暗流又沖刷起潛藏在深處的那些暗礁,忽然眸光一閃,桃花眼微彎,就無聲地笑了,他微微偏頭,向璃音問道:“老師會把告白拖上三百年麼?”
璃音被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問得一愣,加上前世,她雖也接受過商月的告白,但還從未有過自己向别人告白的經曆,于是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又想:“若是商月不來與我告白,難道我就會把他約去月光下面,對他說喜歡嗎?總感覺是一千年一萬年也不會說與他聽的。再說現在這樣的我,又哪裡還配得上去喜歡誰呢?”
于是又添一句:“也許會吧,可能三百年還不止呢。”
搖光聞言微垂了眼睫,卻并不接口,隻是拿過璃音手中那支竹簡:“還是先來看看這位彩秀姑娘的生平吧。”
那竹簡隻有七寸長短,一指來寬,竹面泛着微黃,上面隻刻了三個字,是“姚彩秀”。
搖光伸出兩指,就去那名字上面撫過,立時便有大段綠光小字從那竹簡中争先恐後地冒了出來,這些字你推我搡着找了一陣位置,最後終于成句成段,工工整整地排列在了空中。
璃音隻讀了幾句,就已皺起了眉頭。
原來這個姚彩秀的母親因病早亡,父親又在外給人撐船,日夜都不着家,就把她托付在了大伯家裡。
她大伯是本縣過了縣試的秀才,說出去體面人家,不料卻是個衣冠禽獸。他見彩秀生得漂亮,年紀又小,就生出了歪心思,白日裡就總對她動手動腳,終于到一天晚上動了強,不想彩秀身子瘦小,反抗的勁力卻大,一掙下床,就拼了命地往外逃,可憐夜裡看不清路,鎮上河道又多,好不容易跑出虎穴,又失足跌去了“龍潭”,她被一團水草纏住了腳脖子,遊不上來,就這麼淹死在河裡了。
彩秀一死,大伯對她爹沒個交代,更怕這事捅漏出去,要壞了自己名聲,就對外編了個故事,說他抓到彩秀偷看雜書,被那書裡的淫詞浪語勾動了春心,半夜就要來爬自己的床,當晚被他一怒之下趕出了家門,卻不想就在河裡跌死了。
姚彩秀的父親聽他這樣說,哪裡還有話回,一張面皮漲得紫紅,隻覺得這輩子的臉都給這女兒丢盡了,屍骨也沒有去撈,就任憑彩秀一日日泡爛在了河裡。沒過半年,就新尋了一個寡婦進門,那寡婦原先的丈夫給她留下一大筆銀子,一嫁過來,就給家裡換了間三進的宅院,又過一年,生了大胖兒子,一家三口就這麼歡歡喜喜過起快活日子來了。
再過了五年,那個試圖奸污彩秀的大伯過了鄉試,中了舉人,過後更是連連高中,一路官升,直做到朝中三品大員。
而彩秀的屍骨還是一年又一年地爛在河裡,且已沒有人再記得。
璃音踢了踢腳邊那個骷髅頭:“這個是她爹還是大伯?”
白無常歎道:“這個是她爹,她大伯已成貴人了,卻不葬在這裡。”
搖光指着左邊地上,骨靈附上的那第一副白骨:“那邊那個又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