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看了一眼的……?!
對那幅畫還是看了一眼的,言下之意,不就是明晃晃地在承認,除了那一眼,剩下的時間都在看她麼?
真不能怪她自戀,任誰被慕小侯爺這樣直白熾烈的視線追逐過,都一定會自我感覺莫名良好,會以為自己在他心裡萬分特别,會以為……
她不敢也不願意再想下去了,忙清了清嗓子,努力把話題扳回正軌:“嗯,哦對,你看……看了,所以才發現有問題的嘛,嗯……你發……你發現蜀娘子有什麼問題?”
少女面上鎮定,講話卻不知為何打起了磕巴。
“脖子挺厲害的,這樣都沒扭壞。”
慕璟明笑着去扳少女的下巴,不出所料吃了她一記橫眼,便不再繼續逗弄她了,繼續說回蜀娘子身上:“那幅畫,是小舅舅在十年前畫的了。”
“十年前?”
“嗯,我記得,那日他射箭輸了我,有意要在畫技上找回點面子,就非要與我比一幅畫,說他已經畫出了他想象中的世間最美的女子,若我畫不出更美的,就要給他磕三個頭,大喊‘小舅舅厲害’,向他認輸。”
“十年前,你才七八歲吧?懂什麼世間最美的女子,你這頭豈不是磕定了。”璃音禁不住莞爾,又有點好奇,“最後呢,你畫了麼?畫了什麼?”
慕璟明話勢微頓,長睫輕輕垂了下去,半晌,笑道:“我畫了母親。”
靜默随着這幾個字音彌散開來,良久,他聽見身前傳來少女低低的,帶着溫膩關切的一聲:“小七……”
心髒像是一顆被人棄在山間蒙了灰的石子,又被不知從何處奔淌而來的清澗砸中,慕璟明忽地擡眼,像一把撕開海浪,蓄意要将底下深埋萬年的暗礁一覽無遺地袒露,向她笑道:“七八歲是太小了,那時候還分不清什麼叫母親,什麼叫娘親。”
他像是在輕輕揭開一個隐秘的、早已結痂的傷口,擠着要它冒出一顆小小的血珠,隻為勾動眼前少女漂亮睫羽的一次輕顫。
他确實勾動了。
少年的唇角不自覺地翹起一個難以捕捉的弧度:“你心疼我了?”
這抹笑意随後便被他肆無忌憚地綻開,輕輕挨了少女踢過來的一腳,他才笑着繼續說道:“反正小舅舅應該是心疼我了,他比我大一些,心思也更敏感些,知道我娘親死得早,畫的又是他姐姐,無法開口駁斥說這不是世上最美的人,便不好算我輸了,也就沒有叫我磕頭。”
璃音輕哼,心想,原來這家夥七八歲時就這麼壞,知道怎麼勾得别人心疼了。
現在回想那時在昆侖山上,西王母讓她助搖光神君渡劫,她原本是要拒絕的,後來是怎麼鬼使神差地就答應了來着?
可不就是被這雙浸染了落寞的眼睛晃了心神。
不過轉念想想,正常人家的孩子,本應該不必耍弄這些心機,天生就能得到父母全然一片真心的疼愛的,像楚作戎,二十多歲了,仍被娘親疼得像個走不動路的小寶貝。
璃音順着他的話想了想,道:“那楚公子當時畫的,就是蜀娘子了?”
“不錯。”慕璟明輕輕點頭,“就是方才那一幅。”
畫中女子模糊是個十七八歲的模樣,若是十年前畫的,那她現在便該有二十七八了,早已是另一種風情。
楚作戎難道十年來隻為她畫過這一幅畫像,或者隻覺得少女時的她才稱得上是最美,不然怎麼給人介紹自己二十七八歲的娘子,卻隻拿人家十七八歲的畫像出來呢?
不對!不對!
璃音猛地反應過來。
“小七,你沒有記錯麼,楚公子當時和你說的是,他已經畫出了他想象中世間最美的女子?”璃音急切地出聲确認,“這幅畫中的女子,是他想象出來的?”
“我不會記錯,就在他拿出這幅畫的隔天,他就大病一場,病好之後,突然把之前作的畫全都燒了,楚叔叔高興得厲害,以為他終于要棄文從武,結果他隻是宣布,從此以後,隻畫他所見,再不畫他所想。我一直以為那幅畫也在那日一起被燒了,沒想到他今天又拿了出來。”
說到這裡,慕璟明微皺了下眉,眸色也凝肅起來:“所以這個世上,根本沒有蜀娘子這個人。”
兜兜轉轉,這位蜀娘子到底還是個并不存在的“鬼娘子”。
原來号稱從不畫虛構山水的大畫師楚作戎,在年少時也曾任由畫筆随想象馳騁,隻不過那些畫最後都被他一把火燒了,隻留下了這一幅他想象中的,世間最美的女子。
他不可自拔地愛上了自己筆下虛構出來的女子。
他甚至為她取了名字,把她當做自己的娘子,揚言要為了她終身不娶。
璃音正自感歎這世間情愛竟還可以來得這樣奇詭,就見徐遠驚驚慌慌地向楚作戎房中奔了過去,口中大聲叫道:“郎君!快過去看看夫人,夫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