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小丫頭自稱小蜀,璃音一時有些混亂。
小蜀,蜀娘子?
可她并不是畫中的蜀娘子啊。
璃音順着小丫頭的指尖,望向床角昏暈過去的那人:“你是為蕭夫人來的?”
誰知小丫頭立刻搖頭。
“不,不是她。”手指卻又朝着蕭夫人的方向用力戳了戳,“我是為她來的,為她。”
璃音更混亂了。
她稍理了下思緒,決定換個問法:“那些陰氣化作的茶水,是你喂給蕭夫人和楚公子喝的?”
小丫頭低下頭去,靜默半晌,将小腦袋點了點,悶聲:“是我沒用,我下不去手,沒能替妹妹報仇,竟讓他們活到了現在。”
說着忽然擡頭,濕漉漉的鹿眼中終于流下淚來:“姐姐,你幫幫我吧,求你幫幫我,你幫我把他們兩個殺了,我把我的魂魄給你,我的魂魄和别個不一樣,世上女子都想要的。”
璃音怔聲:“世上女子都想要?”
“嗯,姐姐,你與慕小侯爺洞房前将我的魂魄吃了,一定可以一舉得子,此後更是年年有子,肯定能穩固你的地位,為侯府延續香火的。”
璃音張着嘴巴呆了一呆。
洞房,生子,地位,香火……
每個詞都仿佛一道天雷,直直劈在璃音的天靈蓋上。
但她頂着被劈焦的天靈蓋,還是努力抓出了小丫頭話中的一絲線索:“蕭夫人為能得子,把你妹妹的魂魄吃了,故而你來到此處,是為給你妹妹報仇的?”
“何止是把她的魂魄吃了。”小丫頭抹一把眼淚,哽咽着把字音一個一個往嗓子眼外面擠,“他們要她的魂,又不知怎麼用,就活生生地剝了她的皮,吃她的肉……”
漸漸說不下去,終于一個撲身,撲到璃音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我的妹妹,我可憐的小妹,直到現在,她的屍體還被殺害她的仇人披在身上啊……我卻至今沒能替她報仇,我好沒用,我是個沒用的壞姐姐!”
屍體還被蕭夫人披在身上……?
璃音怔了一怔,視線不由得往蕭夫人身上落下。
蕭淩仍在昏睡,整個人裹在一襲毛絨絨的姜黃色裘皮鬥篷裡面,嘴裡偶爾還冒出幾句有關四姑娘的夢語。
璃音又垂目望了望懷中哭得正酣的小丫頭,手撫過她身上的姜黃色細絨小襖,此時定睛細看,也不是純然一片姜黃,上面還有着細微的虎褐色斑紋。
小蜀,求子,虎斑……
像在一點一點還原一副拼圖,璃音腦海中靈光一閃,向懷中的小丫頭道:“你們是杻陽山上的鹿蜀一族?”
傳聞中人們隻要披上鹿蜀的皮毛,就可以多子多孫,若再能食肉飲血,得其魂魄,更是能懷胎不斷,胎胎得男。
故而有些貴族夫人久未有子時,心中不甘,便什麼旁門左道都要去試一試,而捕殺鹿蜀,常常便是這旁門左道中的首選。
蕭夫人能一路随軍去東海之濱,無論為情還是為了别的什麼,想必是對左司馬夫人這個名頭極為看重的。
楚蠡不像武甯侯,沒有三妻四妾,也從不納通房,隻幹幹淨淨守着一個正妻過日子,外人看來,能得此夫婿,蕭淩實在是個大有福氣之人。
但蕭淩嫁給楚蠡之後,一連兩胎都是女兒,彼時時局動蕩,戰火連天,楚蠡沒有妾室,雖意味着對夫人全然的寵愛,但也意味着延續香火的重擔全都落在了她一個人身上。
那時的蕭夫人,心中應該也很是不安吧。
于是她做了一件許多貴族夫人都做過的事,捕殺鹿蜀,為己求子。
然後她就順利懷上了楚作戎。
所以小丫頭才會要找這一對母子報仇。
璃音輕歎一口氣,擡起小蜀哭得亂七八糟的小臉,替她把眼淚擦了,溫聲道:“那你呢,小蜀,你的肉身去哪兒了?”
還未等小蜀回答,外面忽地傳來叩門聲響,小丫頭立刻受驚般閉了嘴,身子往後一彈,就又端端正正坐回了床頭。
“夏姑娘,我能給夫人送符進來嗎?”
是徐遠的聲音。
鹿蜀一族常遭捕殺,故而最是警覺,受了外人打攪,小丫頭一時半會兒必然是不會再開口的了。
“小蜀,晚上來武甯侯府,我陪你好好聊一聊好不好?”
小丫頭遲疑了一下,但許是她一抹孤魂徘徊在此,實是寂寞無援了太久,好容易盼來一個能與之傾訴的對象,最終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約好了哦。”
璃音摸摸她的頭,這才提聲向門外道:“徐大哥,進來吧。”
很快,内室中就被各類鎮魂往生的黃符紙貼滿了。
璃音随手捏起幾張看了看,這些符不能說沒用,但是對蕭夫人的症狀用處不大。
畢竟從頭至尾,楚蕭夫婦兩人都沒找對過病因,一心隻以為是四姑娘的陰魂糾纏,卻不想府中另有其鬼。
但無論鬧的這個鬼是四姑娘還是小蜀,說到底還是為着同一樁事惹上的,為了延續他們楚家所謂的“香火”。
“唉。”
一坐上回武甯侯府的馬車,璃音就先煩悶地歎了口氣。
“怎麼了,有心事?”慕璟明側眸望她。
璃音确實是有心事。
左司馬府這一堆破爛腌臜事,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插手。
若要插手,又該幫着哪邊?
她不可能真去殺了蕭淩和楚作戎的,曆史也不允許她這麼做,否則四年後,那副畫着落日神弓的宴飲圖就無法出世了。
但她也做不到驅走小蜀這樣的孤魂,她是害人了,可她難道不該這麼做嗎?
想着想着,就又重重發出一聲歎息,她迷茫擡眸,對上慕璟明清亮的瞳仁,不知怎麼,耳邊又浮現起小蜀那一段關于慕小侯爺洞房生子的話來。
她定定望了會兒慕璟明,忽然問他:“小七,你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