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帳中的時候,慕璟明卻沒有在睡覺,而是披了衣服,閑閑地倚坐在床上。
見璃音落了一身雪地回來,慕璟明擡眸靜望了她片刻,沒有問她去了哪裡,也沒有任何的盤問,隻是向她伸出手,難掩困倦地笑了:“回來了?”
看他眼底沁紅的血絲,璃音心裡蓦然一緊,他這樣坐着等她多久了?
“怎麼起來了?”璃音解下鬥篷去架子上挂好,快步過去握住了他微涼的掌心,“我有點睡不着,出去走了走。”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隻是在海邊走了走,沒去别的地方。”
“嗯,外面好像下雪了,冷不冷?”慕璟明輕描淡寫地應着,沒牽住的另一隻手的指骨撩過她足腕,淡然抽出塞在裡面的布條。
“不……不冷。”
璃音尴尬無聲地攏了攏指骨,然而她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慕璟明任何的責問或是失望的眼神。
他看起來是真的困了,隻是胡亂在她頰上親了親,就拉着她躺去了榻上:“睡吧。”
“我沒有做害你的事。”璃音有些害怕他這樣的平靜,側身環抱住他的腰身,“我永遠不會做害你的事的。”
她其實無意瞞騙他什麼,可把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說與一個凡人聽,簡直比說她是敵國的細作還要不可信。
但她更不願對他說謊,所以她隻能這樣,在可以的範圍内,盡量對他坦誠。
慕璟明擡手輕撫她的發絲,聲音比動作更輕:“我知道,睡吧。”
明明是她半夜溜出去做了鬼祟的事,卻反而是慕璟明在安撫她似的。
璃音在他一下下的輕撫中赧然阖眼,然而才閉上一瞬,眼皮便倏地彈開。
她猛然起身,五指向前疾出收攏,迅如閃電地掐斷了一個陰鬼的脖頸。
黑霧随魂魄消散,璃音卻呼吸微促起來。
武甯侯府,行軍路中,還有那渺闊海面之上的滿船陰鬼……
現在甚至追到了軍帳之中。
一次可以說是巧合,但如此數次三番,目标明确,璃音現在幾乎可以肯定,那滿船的陰鬼,就是沖着慕璟明來的了。
一個可怕的設想從她心底爬了出來。
它們盯上慕璟明了。
或者該說,它們一早就盯上搖光落在凡塵的這一抹神魂了。
此刻九重天上的那場神魔大戰,神兵一開始之所以會連連潰敗,就是因為少了這位鋒銳難當、冷面生殺的神君。
但搖光的缺席隻是暫時的。
如果那位魔尊足夠聰明,就一定會想方設法,抓住搖光神格被封在凡人體内的這一段時間,在這位神君歸位之前,将他徹徹底底地除去。
所有這些念頭隻在轉瞬間便在璃音腦子裡過了一遍,心中的不安還沒來得及擴張,就聽到慕璟明帶着困頓鼻音的輕問:“怎麼了?”
“沒事,打了一隻蚊子。”她重新側身躺下,蹭進他的懷裡。
然後就聽見頭頂傳來他的輕笑:“現在是冬天。”
她幫他趕走惡靈,他竟還取笑她!
璃音輕哼着在他胳膊上擰了一下:“反正是壞蟲子,毒蟲子,被叮一下是要死的。”
又是一聲低笑,然後他的呼吸就輕淺了下去,璃音想他應該是睡着了。
第二天晚上,璃音照舊出去,給整個軍營種下了層層疊疊一堆陣法。
回去的時候,慕璟明仍舊是披着衣服等她。
她依然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自己的去處。
他也依然沒有向她讨要任何的解釋,平靜地為她拿走塞鈴铛的布條,然後攬她入睡。
隻是在她以為慕璟明已經睡着的時候,卻又突然感覺他握着自己的手緊了緊,有極低極輕的字音随他微顫的胸腔被傳了過來:“阿璃,回來就好。”
到第三天,芋郎君已經不能吃了。
璃音頗為惋惜,又舍不得扔掉,她正自捧着芋頭小人在帳外躊躇,卻忽地發現守兵今日看她的眼神格外古怪。
沒過一會兒,就見一個将領模樣的人帶着一個畏畏縮縮的小兵,風風火火趕了過來。
璃音對于不關心的人實在記憶力有限,為了讓慕璟明安心,也從來不打聽軍營中的人和事,故而并不認得大步流星走來她面前的這兩人。
隻聽那将領模樣的人指着她向那小兵道:“是她嗎?”
小兵縮着脖子,頭卻點得猛如搗蒜:“是。”
然後一面頭枷就要兜頭釘下來。
璃音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顯然不是什麼好事。
她隻用了三分力,“輕輕”從那将領模樣的人手裡将枷鎖拿走,看着那人瞬間黑下去、仿佛受到了什麼天大侮辱的臉色,茫然道:“發生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