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渺愣住。不僅她愣住,蕭經聞那邊的幾個助理秘書也同樣迷茫住了。于是兩撥人快速交換了一下視線,大家都是給老闆當助理的,瞬息之間就得到對方的反饋——不知道啊!
不知道啊!這兩個人很熟嗎?
林從沚眼下兩片很明顯的暗青,蕭經聞比他高半個頭,他擡眸迎上蕭經聞的目光,回答說:“還好。”
蕭經聞點頭,接着擡腕看表,說:“今天天氣不好,可能很多人會堵在路上,你吃過飯了沒?”
林從沚此人向來有什麼說什麼,從不迂回試探,于是耿直問道:“你問的,是哪一頓?”
“……”蕭經聞先停頓了下,接着失笑。
坦白講,蕭經聞這麼一笑,張渺的心算是放進肚子裡了。她不在乎自己老闆和這位蕭總是何交情,但就她在拍賣行業的經驗來講,兇名在外的蕭經聞這一番噓寒問暖,他們的畫穩了。
“這樣。”蕭經聞偏頭對助理說,“先帶林老師去吃點茶歇,讓廚師煮個面,張小姐也吃一點吧。”
“好的,這邊請。”蕭經聞的助理準備帶路。
張渺行政經驗豐富,當即計上心頭,微笑着問道:“蕭總有時間一起嗎?林老師最近在畫一幅新畫,古典主義學院派人物肖像,已經快畫完了。”
蕭經聞輕輕搖頭:“還是不了,我一介俗人。”
張渺笑道:“雅俗共賞。”
林從沚上前半步,悄悄拽了兩下張渺背後的上衣布料,被張渺不動聲色打開手,遂放棄。
蕭經聞繼續微笑搖頭拒絕,補了句‘眼下還有事’便向二人颔首先行離開。直到林從沚和張渺在茶歇那裡坐下,張渺才扼腕歎道:“太可惜了,這麼好的機會。”
“哪裡好了。”林從沚不解。
“那可是蕭經聞,要是我們畫廊的畫能從Gleam出去,那以後在亞洲還愁沒有買家嗎?”張渺攥着叉子,直直捅進甜品盤裡的蒙布朗,又問,“不過,你認得他?怎麼從沒聽你提起過?”
林從沚點頭,相當平靜地說:“因為五年前就分手了。”
“……”張渺愕然,“你怎麼不早說?我還在那跟他叭叭什麼雅俗共賞。”
“我暗示你了。”林從沚說。
“你是指拽我衣服那兩下?”張渺絕望地看着他,“你好歹給我拽個摩斯電碼呢?”
“我不會。”林從沚真誠道。
另一邊,會議廳裡。
嶼城最近天氣不好,年年都這樣,雨下得不講道理。會議廳一道落地玻璃隔絕外面疾風驟雨,水痕将街景揉得扭曲,蕭經聞手揣在西裝褲口袋,沉默地看着下面。
助理叩門走進來,說:“陸續來了幾位參加會議的,已經安排在南側休息廳了,幾位評委代理人說路況不好,可能還要再晚點才能到。”
蕭經聞點頭,他擡眼,濃厚的陰雲壓在城市上空。助理也順着他的視線看上去,又說:“天氣預報上看,未來一周都有強降水,氣象台剛剛發布了雷雨大風預警。”
說話間,厚重的雲層間驟亮。蒼穹閃電如同在冰面刺入長劍,迅速裂開。接着狂風大作,樹葉、垃圾、停車罰單全部被卷到半空。有瘋狂的青年騎着摩托轟着油門歡呼而過,一整天憋悶的烏雲終于落了雨。
蕭經聞偏過頭,問助理:“他在吃飯嗎?”
“啊?”助理懵了下,旋即反應過來,“哦哦,林老師,吃了,按您的吩咐,番茄雞蛋面。”
“沒放糖吧?”
“沒有。”助理說。做總裁助理的都有自覺,老闆說什麼就做什麼,别多問别多想别八卦。
蕭經聞看着布滿雨痕的玻璃,沒由來地笑了下。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什麼,五年沒見,彼此都很體面,合該是件好事。
裝糊塗是成年人的必修課,蕭經聞自以為高分結課,沒想到隻是剜肉補瘡,拆東牆補西牆。償還什麼虧欠什麼,看他眼袋暗青面色蒼白就全忘了,一心隻想問他,怎麼睡不好,怎麼沒吃飯——是不是太累了,是不是畫廊效益不好。
成年人的防線崩塌起來實在太容易,因為當初倉促搭建的時候就是個豆腐渣工程。
五年前交頸纏綿,現如今兩不相欠,大家公事公辦坐在彼此對面,也是很好。
終于所有參會人員到齊,會議廳裡,蕭經聞立于桌前,身姿筆挺。
會前開場白寒暄了幾句,照例是一些感謝大家抽空參加會議之類的話。很快步入主題,這次會議要從中挑選夏季拍品。
此時,坐在略微靠後位置的林從沚忽然擡手,起身詢問:“不好意思,蕭總。請問,現在還能更換拍品嗎?”
張渺一時間瞪大了眼,他這是做什麼。
蕭經聞亦是訝然,但面上沒有太大的表情。他抿了下唇,說:“能問問原因嗎?林老師。”
“就是……想換一個。”林從沚看着他眼睛,“可以嗎?”
“可以。”蕭經聞點頭,“麻煩你現在上傳一下。”
林從沚點頭,坐下,在筆記本電腦上重新上傳拍品。他将《高僧》換成了另一幅畫。
這幅畫的名字有點長:《六月五日淩晨03:30,照射範圍為4%的海上殘月》。
這是一幅幾乎全黑的畫,畫面内容如名字所描述的一樣,隻有一點點月亮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