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品競選是公開的。Gleam拍賣公司會邀請各領域名師大家前來參加每一季度的拍品投票,在這一環節保證了拍品的質量。
加上這年頭什麼都可以當作噱頭,有部分人覺得隻要能被Gleam選做拍品,無論最終成交價如何,都是一種肯定,宛如某種簡曆貼金。
林從沚這邊更換掉了拍品之後,會議繼續。
評委們并不都是本人到場,尤其很多年事已高,由子女或代理人來這裡開會,采用電話或視頻的方式傳達評委的意見。
林從沚這邊更換拍品很快,電腦裡本來就有那幅畫的掃描版,他花了一分鐘完成上傳,随後蕭經聞的助理更新拍品目錄,在大屏幕上随機排序展示。
每個季度Gleam的拍品都是業内人士熱議的話題,此時坐在會議廳裡的作品作者、收藏家們,投以期待的目光看向目錄。
外面雨漸漸停了,一場來勢洶洶但極為短促的雷陣雨。
這裡是寸土寸金的嶼城中環CBD,晚上燈火通明。雨停後有加班的白領出來買夜宵,高跟鞋皮鞋踩在濕漉漉的地面。他們呼吸雨後的空氣,行道樹也是被寄予厚望的森林。
15層在這一片不算高視野,林從沚在走廊盡頭的窗沿向下看,馬路上還有些積水,倒映着車流路燈。
張渺找了他半天,總算找着了,走過來:“怎麼電話都不接的,我以為你提前跑了呢。”
“沒有震動。”林從沚轉過身說。
“是嗎。”張渺沒做多想,接着說,“拍品登記好了,回去吧。”
“辛苦了。”林從沚點頭。
他的畫被收錄了。
Gleam的評選公開透明,有點像招标現場的‘舉手标’。拍品們依次展示在大屏幕裡,珠寶、古董、畫作、雕塑等等,評委們現場打分,拍品不顯示來源或作者。所以在某種意義上,林從沚臨時更換拍品,是不穩妥的——
萬一在會議前那一小段時間裡,蕭經聞和評委們通氣了呢。他臨時換下《高僧》,豈不是置自己于不利。
不過還好,那幅海上殘月依然通過了競選,将參加Gleam夏季拍賣會。
林從沚跟在張渺身後去坐電梯,下行到停車場,然後上車。
直到車開出幾公裡外,張渺才歎道:“你為什麼要臨時換畫?萬一蕭總顧念舊情,幫我們在評委那裡打點了呢。”
“就是杜絕他這樣。”林從沚坐在副駕駛,以拳抵唇,看着擋風玻璃外面。
張渺不懂了:“你剛要換畫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怕被前男友針對,後來我想了想,蕭總不至于那麼做。為什麼啊?幫我們打點了豈不是更好?”
此話不假,他們畫廊已經開始吃老本了,全靠林從沚以前賣畫的存款維持運營。
“不行。”林從沚搖頭。
張渺隻能當他不想承前男友人情,“好吧,總之有驚無險,能走Gleam拍賣會出去的畫,下半年畫廊不用倒閉了。”
時間是晚上八點三十分,張渺扶着方向盤,下過雨的地面濕滑着,輪胎濺起積水,唰啦啦地一路響過去。
林從沚降下一半車窗,聽着滑過的水聲,應着張渺的話“嗯”着。
是啊,不用倒閉了。過去五年裡,他經常在海上聽着郵輪航行海面的聲音入睡,有時候一覺睡醒在公海,沒信号沒網,船上的WiFi又卡又慢,就去甲闆上發呆。
那五年裡林從沚幾乎都在海上。輪船靠岸的時候下船,在陸地上辦理些手續,将打包好的畫寄送去當地畫廊售賣,采購消耗品,再登船。
他在船上畫了很多畫,畫船上的人,畫海、港口、海鷗,和萬噸級的遠洋貨輪。他覺得網上說的“公園20分鐘效應”的确有道理,因為他把這個效應放大成海洋,拉長至五年後,感覺真的很好。
“哎。”張渺歎了口氣。
林從沚回神,偏過頭問她:“怎麼了?”
“手機出了點問題,觸屏不靈光。”張渺在等紅燈的時間裡戳了兩下手機又撂下,說,“你用你手機給小晨發個消息,跟她說明天下午穿件不喜歡的舊衣服,我們要收拾倉庫。”
“好。”林從沚點頭應着,“诶?”
結果沒摸到手機,兩個褲兜裡都沒有。張渺問怎麼了,紅燈結束,她擡刹車給油往前開,林從沚眨巴幾下眼睛,說:“手機……好像落Gleam了。”
“啊?”張渺失笑,“我說呢,怎麼之前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你都說沒感覺到震動,我以為你把震動關了。”
林從沚又摸索一通,最後絕望地說:“丢會議室了。”
“……”張渺無語了片刻,在下一個路口掉頭,“你拿我手機給你自己打個電話,如果丢那兒了應該會有人幫忙收着。”
“好。”
張渺的手機屏幕之前摔了一下,觸屏有點錯位,林從沚一番折騰後撥出了自己的号碼。等待接通的過程像是當年考美院等出成績,等下接通的人會是誰,蕭經聞還是Gleam的員工?
他過于緊張以至于忽視了這是張渺的手機、張渺的車,所以車載音響藍牙連着手機,這一聲聲的“嘟”正在從音響裡傳出來。
“喂?”
林從沚閉了閉眼,果然接起來的人是蕭經聞。
“是……是我。”林從沚瞄了眼張渺,張渺抿着唇不出聲。
蕭經聞“嗯”了聲後,直接說:“你人在哪裡,手機我給你送過去。”
“不用,我們已經在返程過去了,麻煩你留在前台吧。”林從沚保持着語調平穩,“謝謝。”
蕭經聞那邊沉默了下,說:“前台下班了,我在一樓等你。”
再推脫就有點矯情了,林從沚也不是22歲剛畢業那會兒偏執又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