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予擡手看了一眼手表，已然是12點了，奶奶現在身體不好，總是沒說幾句話就打瞌睡。

此時肯定也歇下了，她才從醫院回來，一身消毒水味，這樣去見奶奶總歸是不好。

“我剛剛給老太太洗漱完下來，她還精神着呢，手裡拿着一個本子說什麼都要等你回來，千晏陪她都不要。”梅姨繼續勸道。

宋千予想奶奶應該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她彎唇笑了笑答應下來：“好。”

梅姨趕緊笑着引路，原先老太太是不準她打擾宋千予的，總是想着千予上班辛苦，壓力又大，能睡個好覺都難。可她實在心疼老太太，眼看着老太太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便想讓她多了一些心願。

順着紅木樓梯上至頂樓，便是老太太的卧室。

門口放置的西式的氧氣瓶和這個中式風格的裝修格格不入，淡淡的木質香味裡也摻雜了絲絲刺鼻的消毒水味。

她記得奶奶從前一貫對香味很是講究，檀香味次一點都逃不過她的鼻子，如今竟然連這都聞不出來了。

推開楠門時，偌大的房間隻回蕩着心率監測的“滴滴”聲，病榻上的老人已經安然熟睡。

宋千予輕手輕腳過去，簡單地查看了一番，暫無異常。

可她也知道，晚期的心髒病伴有心衰，這樣的症狀，恐怕是兇多吉少。

她看着病榻上老人慈愛的面容，心裡卻似石頭壓着一般的難過。

她作為心髒外科醫生做了上千台手術卻在此時隻有無力。

沙發上一個穿着白色襯衫的男子起身輕聲喚了一句：“千予。”

宋千予轉身，房間内昏暗的燈光下，他剪着幹淨利落的寸頭，白襯衫領口解開微敞，神色帶着些許倦态，一雙眼睛清澈如水，看人的時候顯得特别有威嚴。

是宋千晏。

也是她的親哥哥。

“跟我出來一下，我們聊聊吧。”宋千晏看着宋千予鮮少有用這麼嚴肅的神情。

很小的時候，父母忙于工作，就連爺爺也很忙。

她們便常常都是奶奶在照顧。

奶奶也是真的寵她們。

她一句想玩沙，奶奶便讓人撬了爺爺種了多年的蘭花弄了一個沙灘給她。

奶奶也是真的愛她們。

她成長的二十六年時間裡，每個人都在對她的人生提要求，隻有奶奶一個人在問她累不累。

夜晚的小陽台上。

宋千晏遞給宋千予一個筆記本。

宋千餘打量着上面的花紋圖樣，辨認出這是奶奶近期當成是寶貝一直放在身邊的本子。可這個本子又怎麼會到自己哥哥手裡？

宋千予眼神疑惑，接過筆記本的手又有幾分遲疑。

宋千晏卻不作解釋，隻是命令一般地要求道：“打開看看。”

宋千予低眸看着已經到自己手裡的本子，奶奶愛的檀香味若隐若現地随着風飄散到她的鼻息之間。

她問：“這是什麼？”

宋千晏還是說：“你打開就知道了。”

宋千予伸手撫摸過這個本子順滑的皮子紋路，猜測着裡面的内容，随意翻看了一頁，看着上面有些歪歪扭扭寫下的名字——陳木。

她記得這個人，她小的時候還見過他，長相清秀，甚至看着還有幾分文弱。

那名字的下面便是陳木的一些家庭情況，甚至還有奶奶的評語【心地善良，但是單純，沒有主見。】

這是什麼意思？

她有些疑惑地擡眼看着宋千晏，試圖尋找答案。

“你可以把這個本子理解為你的相親手冊，裡面都是奶奶給你物色的丈夫。”宋千晏一闆一眼。

宋千予聽着想吐血。

什麼意思？

現在催婚新套路嗎？

她趕緊将本子合上：“哥哥你自己和嫂子的婚姻名存實亡，你别禍害我行不行？”

宋千晏卻隻是說：“你不懂。”

宋千予覺得荒唐，她那個小嫂子暗戀她哥哥多年，哪怕知道她哥哥不愛她也毅然決然地要嫁進來。

所有人都想着日久生情，偏偏她知道她哥哥心裡還惦記着一個絕無可能的。

還說她不懂，她反倒是覺得自己這個哥哥不懂。

等着有一天，她這個小嫂子沒有耐心陪她哥哥玩了。

她哥哥這個所謂的婚姻也就沒了。

“千予，聯姻隻是一種合作的方式。既然都是為了利益，又為何不徹底将利益最大化。”宋千晏說。

宋千予不以為然，她從小我行我素慣了，這些想法并不能綁住她：“那是你們所認為的，不是我。”

說着将那本子放下，起身便要離開。

宋千晏大約是料到了宋千予的性格也沒有惱，隻是拔高了音調說道：“那如果是奶奶的願望呢？”

宋千予離開的動作頓住，繼而她說：“别用奶奶威脅我。”

宋千晏卻再次将那個本子塞進宋千予懷裡：“奶奶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在離開前親眼看着你成親，若非奶奶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我也不至于來找你談這些。”

宋千予目光一凝，落在了那本筆記本上。

她哥哥從不會騙人，作為心外科醫生，她對奶奶這個病情也非常熟悉。

在藥物治療和器械治療皆收效甚微的情況下，往後的每一天都是倒數。

宋千晏留下一句：“你自己考慮吧。”便離開了。

獨留着宋千予一人凝視着那本筆記本，心思複雜。

奶奶身體不好，是她放棄國外的發展重新回到這座城市的原因之一。

她不想因為自己的逃避，給奶奶和自己留下遺憾。

隻是結婚……

宋千予神色黯然。

她的心早在五年前就被傷透了。

她再一次伸手拿起那本筆記本，卻覺得分外沉重。

這樣的沉重狠狠地壓在她的心上，甚至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摸着筆記本的外殼，她深吸了一口氣，再一次從中翻看。

她順着往後一頁一頁地翻去，隻見筆記從先前的端莊娟秀到後面的歪七扭八。

她知道，這是奶奶身體越來越不好導緻的。

她伸手摸着奶奶在筆記本每一個的評語。

有些非常直接【邋遢。】【沒文化。】

也有客觀的【性格溫和，隻是星座和囡囡不配。】

宋千予看到這裡忍不住笑了出來，原來她從前和奶奶講星座的時候，她都記得。

宋千予忽地愣了一下。

這些年她雖然在國外，卻沒少被安排相親。

父母更看重的更多的是家世，奶奶卻是認真在找和自己相配的人。

想到這裡，她忽然很好奇奶奶第一頁寫的人會是誰。

畢竟，第一頁便寫下的人，一定是奶奶極為滿意的人。

她快速翻到第一頁。

卻沒有想到第一頁上的名字會是那麼的熟悉又陌生。

——唐鶴唳。

白天男人的低沉的聲音好似在這一刻随着風聲回蕩在耳旁，她将那本本子重重地合上，放在一旁。

不可能。

絕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