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稚擡手擋住窗紗映透進來的溫煦日光,指骨揉揉眼尾。
随即在榻上翻了個身,用狐裘蓋過頭繼續睡。
“聖巫女的睡眠質量真好……”在人聲喧鬧之中一陣低沉沙啞的嗓音尤為明顯。
檀稚杏眼猛然睜開,瞬間醒了。
她轉身坐直,瞧着眼前保持着昨夜一樣的筆直坐姿,閉目養神的男子,“文大人一夜沒睡?”
“馬車還沒寬敞到能放下兩張榻。”文祯明沒有睜開眼,隻是薄唇張了張道。
檀稚摸了摸後脖頸,“文大人不愧權貴顯要之人,馬車裡的榻都要比青園那張軟多了。”
文祯明“……”
檀稚不再理他,轉身掀開簾子。
在熙熙攘攘的街上,行人走着走着被眼前這輛豪華的馬車一驚,半秒間避之如蛇蠍般往兩旁站。
馬車前路一片空蕩,他們怕的是這輛馬車的主人。
街道逐漸地開闊起來,視線盡頭一抹黃琉璃瓦朱紅宮牆映入眼簾。
駐守宮門的士卒仿佛沒瞧見這輛馬車般直接放行了,一路驅車入皇宮。
離遠便能瞧見朱紅宮牆上飛檐翹角,翹角上一列走獸背着光,顯得莊嚴不容侵犯。
時隔十年,故地重遊。
檀稚不禁想到當年在宮門下驚鴻一瞥的少年。
他瘦小虛弱,卑微如蝼蟻,文祯明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才淪落到被流放的地步……
檀稚微微側過臉去望靜坐的男子。
視線卻突然撞入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仿佛被纏入泥濘沼澤裡,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趙甯叩門微開木門,“文大人,陛下來了。”
文祯明身體微不可視地一頓,收回視線,“嗯。”
天子?出來迎接一名宦官?看來傳言裡天子拒百家之臣獨寵文祯明的傳言為實。
檀稚莫名拘謹起來,跟着文祯明下了馬車。
鴉黑狐裘前,四名禁軍手握繡龍黃扇,中間一把繡着五趾蒼龍戲珠的華蓋屹在中央。
華蓋之下一襲赭黃龍袍的少年靜立其中,被禁軍侍女公公衆星拱月。
文祯明雙手一拱。
朱孝南撩袍疾步走向文祯明,一截赭黃廣袖将他俯下去的身子扶起。
“文祯明,你可算回來了,養心殿的折子都堆成山了,那幫老臣日日催朕上朝,催得我頭都疼了。”
嗓音明媚而帶些拖拽,似在撒嬌或是抱怨。
檀稚站在文祯明身後,全然像個局外人,繡花鞋無聊地給奉天殿前廣場掃掃灰塵。
“陛下何故不上朝?”文祯明道。
“你回宮了今天便上朝。”朱孝南說完,視線停在檀稚身上。
趙甯握刀的手推了檀稚一把。
檀稚趔趄了兩步俯下身去,低垂着頭朝朱孝南道:“聖巫女檀稚,見過陛下。”
朱孝南視線打量着少女,一身狐白大氅稱得她如遠山芙蓉。
兩人相距數步,憑着日光依稀可見少女眼睑下一處小灼傷。
“眼睑下可是燙到了?”
檀稚神情微微愣住,瞧見那雙龍紋鞋履往她方向挪了半步。
她不禁好奇這位第一個注意到她眼睑受傷的人。
檀稚擡頭,細眉下一雙潋滟的眼眸打量着眼前這位天子。
他很年輕,與年輕相悖的是他眼底病态的憔悴,身姿挺拔卻也消瘦若遊絲。
完全沒有檀稚印象中帝王該有的嚴肅。
文祯明斜眼一瞥,語氣生冷:“陛下問你話。”
檀稚眉尖輕擰在一起,微微側過眼睛看了他一眼,才道:“回禀陛下,煉丹時被炭火所灼。”
朱孝南笑道:“朕讓人給聖巫女修了甯希堂,靠山環湖冬暖夏涼。”
檀稚聽得雙眸泛着微渺的光。
文祯明眉心微皺起,“聖巫女非官吏,入住養心殿後堂,不妥。”
“檀稚為朕煉丹,便是朕之臣,入養心殿後堂無不妥,養心殿裡幽靜,無人會敢擾聖巫女清靜。”朱孝南道。
“在青園時聖巫女終日以書伴,無書不歡,不如讓安排在藏書樓附近宮殿?”文祯明道。
他說的這是她嗎?
檀稚心道。
朱孝南望着長生金丹道:“聖巫女十年煉制長生金丹,是該放松一下,你覺得呢?”
突然兩道目光凝滞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