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外喧嚣聲起,此處卻風聲寂寂。
鳳音山三個字聽得衆人色變,一時皆無言,望着煙蘅。
她面上神情不辨喜怒,随手扯了片葉子,道:“看我做什麼?鳳音山尊使來訪,豈有不見之理?”
崇歡扇尖輕點宜真郡王:“走罷,我同你去會會他。”
衛含章不知鳳音山,但見衆人神态有異,多問了一句:“不知鳳音山是哪路仙家居所?”
崇歡笑得高深莫測,邊走邊道:“上一道尊座下大弟子,天界如今的戰神,統領十方天将、六司二十八星宮的神君司昀,也是煙蘅婚期将近的未來道侶。”
衛含章唇抿得更緊了些,葉澄明則扔下一句“我去收拾東西”轉身走進客院。
月閑妩媚的眼有些擔憂地望着煙蘅,她則沒事人一樣對月閑和清河道:“走罷,既然大家此刻心情都不怎麼好,我請你們喝酒。”
清河默不作聲地跟上,月閑哪裡放心她們倆這樣出去,隻好點頭答應。
煙蘅對介容前來之事早有預料,隻要不是司昀本尊前來,她都無所謂,她應付介容幾千年,已經很有心得了。
隻是葉澄明的态度實在令她不解。
她一路想着這檔子事,在腦海中又重新梳理了一遍,倒是又找出幾個想不通的點來。
那控制莫蠻平的幕後之人身份猶未可知,可皇城這一行倒是處處透着詭異,若非陳定王妃裝病,清河又恰好結識了他們,此間陰謀還不知要何時才會被揭穿。
可凡人雖然難遇神仙,但也保不齊會有閑來無事四處遊曆的神仙途徑此地發覺不對。
大張旗鼓修通天塔,公然控制皇帝,要求百官權貴入通天塔祈福,樁樁件件可都算不上低調,對方既然是要借此吸取人族氣運,行事偏偏如此高調張揚,但凡有些修為在身的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對勁來。
難不成對方已經修為大成,不再需要人族氣運,才敢光明正大至此?
不對,若真如此,六界今日不會還如此太平。
葉澄明又究竟知道些什麼?那塊玉佩是何人之物,他如此關心卻又對他們隻字不提,這又是為何?
玉佩是當初将清河魂魄送來陳定王府之人所留下,葉澄明知道那人是誰?
可恨他偏偏不願說,甯願看着清河為身世所苦。
她看了眼如木偶人般呆呆愣愣跟在自己身旁的清河,心中暗暗歎氣。
清河機靈,恐怕早就看出陳定王與王妃所言不實,在他們走後又繼續追問,這才得知真相。
這麼看來,清河的命運同她真有幾分相似。
她不願困于囚籠,糊塗的活着,清河難道就願意嗎?
她憑什麼替她做決定?
幾人走進一家位于街角的酒館,此刻尚是白日,外面日頭正高,酒館内隻稀稀落落坐了兩三人。
見三個姑娘進來,老闆隻略擡了擡眼皮,複又低下頭去撥弄手中的算盤,口中招呼了句:“客官随意坐,牆上有招牌,想來點什麼您說。”
煙蘅瞥了眼木牌,随意點了幾樣。
各自斟了杯酒對飲後,煙蘅才問:“清河,我想聽聽你的想法,你如今作何打算?”
清河遊離的雙眼終于回神,她仰頭再飲盡一杯酒,放下杯子,語氣發苦:“我不知道,蘅姐姐,我尋仙訪道那麼久,但我從沒想過,我的身世有一日會跟這些神神鬼鬼的扯上關系。爹娘待我、待我那麼好,我怎麼可能不是他們的女兒呢?甚至我隻是一個占了他們真正的女兒身體的孤魂野鬼。”
她雙手托住臉,用手指飛快抹去再度湧出的淚:“我是誰呢?我不是清河,我不知姓名、不知來處、不知往後該往何處去,我——”
清河忽然抓住煙蘅的手腕,無助哀求:“蘅姐姐,我想去找十六年前那個女子,是她帶我來的,說不定她和我有關系,就算沒有,她也一定知道我的身世。”
煙蘅反握住她的手,輕聲問:“那這裡呢?王爺王妃,還有衛含章,他們不是你最在乎的人麼?”
清河輕輕點頭,又苦笑搖頭:“我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們。我覺得我好像偷了别人的東西,爹娘、哥哥,對我很好很好的親人,但都不是我的,這個郡主身份也不是我的,鸠占鵲巢十六年,我哪裡還有臉面,繼續以清河的身份活在他們身邊。他們恐怕,也不會再認我了。”
她伸長手臂作枕,懶懶倒在其上,晨起時侍女為她精心點的妝已經花了,煙蘅暗自歎氣,知道她這是鑽了牛角尖,還未想通,同月閑借了條手帕,沾着清水,為她仔細擦拭起來。
清河隻覺得這一日天翻地覆,渾渾噩噩不知來路歸途,此刻被她溫柔撫慰,忽而淚意盡數上湧,如珍珠般無聲墜落,一顆顆滴進輕紗廣袖,在磨得圓潤的桌面上暈出水迹。
“你是我的朋友,我隻為你考慮,你想留在王府,還是離開?若想留在王府,王爺和王妃若是因此事對你心懷芥蒂,也不可能這麼多年待你如珠如寶,你留下來,忘記這一切,還能繼續做他們的女兒,我也能替你想法子取出玉佩。若你想去找将你送來此處的人,想學如何控制體内的法力,我就帶你走。”
月閑也道:“青丘景色甚美,你也可以随我去青丘居住,我修為雖不算高深,但也勉強可領你入門,為你解惑。”
清河擡起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二人容色各異,煙蘅堅定、月閑溫柔,明明不過是才認識了數月的朋友,卻在此時成了她的退路。
她猛地直起身子,半晌後破涕為笑:“謝謝,謝謝你們!蘅姐姐不願命運被擺布,所以逃婚離家,我亦不願稀裡糊塗繼續做這個郡主,我想好了,我要去找真相,人總是想要知道自己的來處的,真相再離奇,總好過做孤魂野鬼。既然隻有魂魄是我的,那我原本的身體是什麼人,長成什麼樣,又為何——為何會魂魄離體,無寄身之處,我也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