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你刻意設計,她為何會落入圈套邀你同行?”
崇歡微微眯起眼打量對面之人:“就算一開始當真是偶然,可萍水相逢之人,若非别有用心,你跟着她做什麼?”
葉澄明擡眼:“我的确别有用心,可我想要的,已經告訴她了。”
“總不會是什麼男女情愛之由吧?”
“不行麼?”
“她有大好的姻緣,我警告你,不要插足其中試圖破壞,否則後果你承擔不起。”
葉澄明聞言心中怒火驟起,卻瞬間平靜下來,用一種輕慢到近乎刻薄的語氣道:“你算她什麼人?有什麼資格來指點我?今日就算是司昀,也無權要求我離開。”
崇歡忽然眉心一動,察覺到有人給他傳了信。
但面前還有個礙事的,他便沒有理會。
“你當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也敢同司昀相提并論?”
“我的去留,隻在于她的心意——至于你,還是惜取眼前人,少管閑事的好。”
“這個時辰,阿蘅應當醒了,我還要去看看她,就不奉陪了。”
葉澄明站起身,朝煙蘅屋子走去,路過崇歡身側時還留下一句:“對了,沒有證據的話二公子最好慎言,堂堂青丘應當不會僅憑臆想就給人定罪吧。”
院中氣氛降至冰點,無形的殺意在二人之間彌漫。
屋内赤雲霞的靈氣滋養着煙蘅的經脈,朝尋收回手,望着榻上的女子,面露沉思。
這不應該啊,赤雲霞入體,她該醒來才是,為何仍是昏迷?
而此刻的煙蘅,在神識深處,見到了她最想念的人。
煙蘅兩千歲生辰時,太元真神為她親手裁了一條裙子,裙擺取天邊最紅的那縷霞光為邊,上綴四十八種花新開時最豔的一瓣,更有數不盡的寶石珠玉,還繪了十二道防禦的法訣,是太元真神往日會嘲笑醜得招搖的樣式。
但那日她親自為女兒穿上,同她說往後再被人欺負,要記得打回去,打不過就多找些人幫忙,實在不行就找天帝告狀。
東屏真神則帶女兒去了一趟天盡頭。
長河、日月、山海、四季——
萬物更始都自此而起,也由此而終。
他們在那兒坐了一整日,煙蘅親眼見證着光陰輪轉、生死交疊,
他笑着摸了摸女兒的頭,回憶起往事。
“你剛出生時,生了一場大病,爹娘想了好多法子才将你救回來,所以那時你娘将你看得如眼珠子一般,不敢放你離開視線。”
“剛滿一百歲時,天帝抱着你去議事,你坐在高高的帝座上,他說一句你學一句,攪得天帝的朝議差點開不下去,還說你喜歡這位置,誰都不許同你搶。”
“三百歲時,天宮擺宴,辰河騙你去偷青丘大公子的酒杯,結果你認錯了人,偷走了二公子的,還被他抓住說要揍你一頓,你就指使玉真和瑤姬拖住二公子,将他丢到碧波池裡泡了三個時辰的寒冰水,也因此和崇歡不打不相識,後來還成了好友。”
“八百歲時,你打翻了九曜星君煉制仙器的四足紫金爐,還反過來硬說紫金爐燙了你,訛了人家十幾件寶貝,被九曜星君告到天帝那兒,天帝說要罰你,天後便黑着臉不許,最後還是你娘壓着你去上門道歉。”
“自你滿一千歲起,就突然懂事了不少,不再成日惹是生非,反而沉迷起讀書練劍,每次你娘在後山練劍時,你都會偷偷跟着去。”
煙蘅先前還一直靜靜聽着,聽到此處終于忍不住問:“你們怎麼知道?”
東屏真神哈哈一笑:“你從小不就像你娘一樣喜歡劍嗎?小時候抱着未開刃的劍也能舞上一整日,千歲生辰時你娘又将青吾劍給了你,得了青吾劍,你哪裡忍得住不去偷學劍招?”
煙蘅輕哼一聲:“你們總不讓我學,可我偷偷學也都能學會!”
東屏真神感慨道:“是啊,我的阿蘅這樣聰明,有什麼是你學不會的呢?可是阿蘅,天地之大,歲月之長,并非隻有一條路可走。”
煙蘅聽不明白,便問:“爹娘還是不想我學劍、修煉?”
“蘅兒,往後的事就由不得爹娘想不想了,得靠你自己來做決定。無論是對是錯,結果好壞,爹娘也不能再替你擔着,需要你自己承擔起一切。”
他望着女兒的眼,問:“你怕嗎?”
煙蘅抱住東屏真神的手臂:“爹娘就不能一直陪着我嗎?”
“萬事萬物都有盡亡之時,爹爹和你娘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但你往後的路還很長很長,有些路是隻能自己一個人走的。”
太元真神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他身旁,二人相挽着手,含笑看着煙蘅。
“蘅兒,神的隕落不是終點,風生雨落,草長花開,一切都與我們有關,身軀化歸天地,滋養萬物,則與萬物共存,雖無再見之期,但爹娘會以另一種方式,永遠陪伴着你。”
“記得娘告訴過你的,不要丢了你的無畏之心,永不退縮,永不認輸,這才是我太元的女兒。”
二人的身影在雲霧間越來越淡,最終隐去不見。
煙蘅徒勞地向前追,卻忽然墜入雲霧之間。
床榻上的女子仍閉着眼,眼角有兩行淚悄悄流下,隐入被褥。
朝尋見狀悄然離開了此處,而屋外葉澄明推門而入。
就在此時,煙蘅倏然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