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底下人傳來消息,唐崎被救走,楚祖正在來這邊的路上。
盧錫安諾·埃斯波西托面無表情,倏爾笑了。
自撿到楚祖後,他從來沒有讓自己失望過。
讓做什麼做什麼,髒活累活從不多話,哪怕是在下層區執行任務,一通電話就能把人從泥潭中喊來。
楚祖不會過問理由,隻會把身上的血污洗得幹淨,打理成能站在他身後的得體模樣,撐開黑傘,用身體擋住亂飄的雨。
沉默寡言,像專屬盧錫安諾的影子。
「埃斯波西托養了條不愛叫的野狗」,這就是上層區對他們關系的評價。
盧錫安諾知道他們不是那麼劣質的關系。
一切都源于他們十二歲那年的冬天,盧錫安諾跟着父親去處理列車事件。
由于唐家繼承人也在那輛列車上,把控着上下區進出關節的埃斯波西托家族必須盡快将所有事處理幹淨。
父親對下層區興趣寥寥,頂多問上一句:“燒光了大半,還是全燒光了?”
得到的答複是前者。
于是父親露出窸窣平常的遺憾,就跟下注賭仿生人擂台賽押錯對象時的表情一樣。
孩子會模仿父母的行為,盧錫安諾自然也對下層區沒多大興趣。
因為災難的緣故,上層區的陽光頭次慷慨,灑在下層區的鋼筋水泥中,飛艇上懸吊的廣告投下片刻陰影。
陰影裡,列車燒盡後像書本上的黑龍,盤旋匍匐在一層一層的建築中,勉強算景觀。
而層層建築裡,有的房屋是橫中被砸爛的,混着焦屍的廢墟邊,多得是哭号的人。
下層區的人總是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合适的事情。
好在他們聲音很小,傳不到盧錫安諾耳邊。他對此很滿意,省去了派人去提醒保持安靜的功夫。
盧錫安諾避開上層區的人,幹脆呆在列車廢墟旁邊,把碎塊當球踢,哪怕踢中人也不用在意,他們會向自己道歉。
看人道歉當然比幹等父親着要有意思,于是盧錫安諾開始練習自己的踢球水平。
“非常抱歉,先生!是我擋住您了!”
這次沖他道歉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人,身上穿着老舊的西裝,摘下帽子的手是義肢,右眼在陽光下閃着不自然的光,應該也更換過了。
他隔着自己七八米遠,把腦袋仰到極限,道歉都靠吼。
盧錫安諾又踢了幾次,最後男人滿臉通紅往後退,沒看路,直接從斷層墜了下去。
父親注意到動靜,終于抽空問了句:“怎麼了,盧錫?”
“我把人踢下去了。”盧錫安諾說。
父親頭也沒回:“你自己小心點,别掉下去了。”
盧錫安諾答應了,扭頭才看到之前男人的位置上趴着一個男孩。
盧錫安諾在出生前就調整過基因,不需要更換眼球也有極佳的視力。
之前沒能發現隻是因為……男孩存在感太低了。
黑發,不知道是基因的問題還是什麼,雙眼在陽光下泛着紅。男孩瘦得皮包骨,大幾号的破爛背心挂在肩上,下端塞進褲子。
他身上露出的地方全是傷痕,有新有舊。
盧錫安諾随便把腳邊的東西又踢了出去,這次瞄準的是男孩。
練習已久有了回報,這次精準砸中了男孩的鼻子。
盧錫安諾看着對方一個踉跄,捂着鼻子低下頭,慢吞吞在地上把他踢出去的東西撿了起來,塞進背心裡。
然後……男孩居然就這麼順着殘垣一層層往上爬。
他動作很快,又靈敏,在盧錫安諾找來人說明情況的途中,他的手指已經扒住了盧錫安諾腳邊截斷的特質鋼材闆。
想也沒想,盧錫安諾直接一腳踩了上去。
滾下去,滾下去!
在盧錫安諾精緻幹淨的短靴下,那雙髒兮兮又遍布細小傷痕的手依舊攥得緊緊的。
男孩刻意避開了盧錫安諾靴子的位置,找了個空處讓自己爬了上來。
飛艇已經盤旋三圈,按照原定時刻表駛走了,冬日正午的太陽直射下來也顯得溫柔。
陽光下,盧錫安諾真正看清了他的臉。
隻有巴掌大,沒有肉,因而眼睛又大又圓,還很空,在偏長的碎發下無機制睜着,确實是罕見的紅色。
男孩在自己褲子口袋裡掏着什麼,負責的人已經圍了過來,男孩被輕而易舉地抓住。他還在摸索,在即将被帶離之前沖盧錫安諾伸出手。
“我隻有這些。”
他手裡是幾張皺巴巴的紙币,隻在下層區某些區域流通。
盧錫安諾能認出來還是因為唐家那個小孩。
唐崎,出生前基因調整把人調整傻了,出了名的有病,沒事就愛跟他那個多愁善感的母親往下層區跑,回來之後在宴會上發表弱智觀點。
瞧,這次不是直接把自己跑廢了,不更換器官的話,少說得在治療艙裡躺幾周。
總之,男孩在給自己遞「錢」。
盧錫安諾後知後覺,他剛才踢下去的東西好像是之前列車裡燒成炭的面包?
盧錫安諾開始覺得有意思了。
他讓周圍人松手,走到摔在地上的男孩面前,居高臨下說:“這點不夠,而且你不知道陽光也是要收費的嗎?”
男孩爬起來,站定,手依舊攤着,肩膀耷拉得可憐兮兮:“我隻有這些。”
“被我踩一腳都不撒手,就為了爬上來買單?你是不是有病啊?”
“好像是。”男孩點頭,“他們都這麼說。”
“……不是傳染病吧?”
“傳染病是什麼?”
“接觸之後會讓我也生病的病!”
“他們都愛打我,這算接觸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