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爬上來動作挺快,他們打你你不還手嗎?”
“還手……?”男孩眨巴眼,單純說,“他們打完之後會給我吃的,還給我錢。”
盧錫安諾是真的來興趣了,向前一步,指着他身上傷口:“你不痛嗎?”
男孩困惑:“痛……是什麼?”
盧錫安諾先一愣,接着笑起來。
如今的他不記得當初的想法了,或許是冬季在外的陽光太溫暖惬意,或許是找到新鮮玩具的興奮,又或許他的直覺在說,這個男孩會很有用。
他隻記得自己走到褴褛的男孩面前,伸開雙臂,他和男孩隔着價值珍貴的陽光,空中懸浮的塵埃如鑽石般閃耀。
“我給你吃的,給你太陽,給你所有最好的東西。你跟我走。”盧錫安諾學着父親平日演說那樣,高揚着語調,“但你的價值遠遠不配得到這些,所以你要給我更多,直到我覺得劃算。”
男孩遲疑了片刻,他在思考時候眼睛會變成更好鮮豔的紅,哪怕是盧錫安諾也會為了這雙漂亮的眼睛施以片刻的耐心。
答應的話,就給他一個擁抱;不答應的話,就把他推下去。
好簡單的二選一。
最後男孩獲得了一個帶着人造香氣的擁抱,結結實實,同歲的盧錫安諾比他高一個頭,哪怕把男孩整個圈在懷裡也毫不費力。
金發的男孩找到了他黑色的影子。
“我是盧錫安諾·埃斯波西托。”他在男孩耳邊說。
男孩則回答:“我叫楚祖。”
盧錫安諾從不虧欠楚祖什麼,本末倒置,他給了楚祖最好的一切,是楚祖必須不斷返還自己的價值。
替他做好大小雜事是在還債。
父親死後,殺光埃斯波西托除他之外的所有人是在還債。
幽靈般遊蕩在下層區,處理那些火苗是在還債。
從唐崎口中撬出所有義肢器官的後門密碼,從而讓自己成為上層區和下層區貨真價實的掌控者,這也是在還債。
合适的人就該在合适的位置,做合适的事。
先天身體素質過硬,又沒有痛覺的楚祖,難道不該為他做這些事嗎?
他給了楚祖最好的一切,一切!
但是楚祖搞砸了。
“監測到您的心跳超過了正常阈值,建議您先冷靜下來,需要我為您提供輔助藥物嗎?”
盧錫安諾看向一邊懸浮在空中的發光球體,隻有網球大小,發出的聲音偏老态。
他原本是埃斯波西托的管家,吉夫斯。楚祖按照命令殺了所有阻礙盧錫安諾繼承家族的人,其中也包括這位忠于遺囑的愚蠢管家。
但老管家實在是太好用,盧錫安諾把他的數據上傳到了載體,繼續為自己服務。
“為什麼要冷靜?”盧錫安諾嘴角依舊是上揚的,單看表情甚至算得上随和。
他輕輕說,“我給了他時間,把唐崎交給他之前,我還額外給了他半小時做準備。他又給我帶來了什麼?”
“楚祖是您為數不多能完全信賴的人,我不建議您在這個關頭遷怒。”
盧錫安諾眯起眼,湛藍深瞳藏得更深:“遷怒?”
“不論您派誰去審問唐崎,從數據分析都會得出一樣的結果,他不會告訴任何人密碼。之前我就為您演算過,處理掉唐崎才是最優解。”
管家忽視了主人的情緒,盡職盡責提供建議。
“并且,在您交給楚祖這項任務時,他還在下層區。趕回來花費了五分鐘——恕我提醒,下城趕回來的最快安全時間是二十三分鐘。”
“之後他在治療艙裡躺了十分鐘,接着去執行您的下一項任務。”
“生理監測反饋,他在這兩周的睡眠時間隻有治療艙的十分鐘,剩下的十五分鐘他整理上傳了之前事務的報告。”
說完,盧錫安諾面前彈出三十多份回執報告,一層層疊在一起,具無細漏。
這麼多?
熒光映在盧錫安諾湛藍深瞳孔上,他的笑容終于出現了短暫的凝滞。
當然多,正如管家吉夫斯所說,楚祖是盧錫安諾為數不多能信賴的人。現在正是關鍵時期,不管大小事,為了安心,他都會直接交代給楚祖。
要花多少時間?這不在盧錫安諾的考慮範疇。
他隻用聽楚祖安靜平穩的那句:“好了。”
十二歲以來都是這樣。
“這是他該做的……”
盧錫安諾呢喃完,又找回了底氣,擡着下颌。
“如果我的安排在時間上有問題,他應該提出來。他自己固執要把自己搞得慘兮兮,我一直信守承諾,給他最好的一切——這是他的問題。”
“我明白了,您打算清算楚祖。”
吉夫斯的慈祥語調被設置得極富人情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幾乎和盧錫安諾的笑裡藏刀如出一轍。
“楚祖必須一直給您更多,直到您覺得劃算——您覺得劃算嗎?”
沒人回答。
從小到大,盧錫安諾從來不會有愧疚的心理,但有違「契約」的事實擺在面前。
他無法接受,他也不想去判斷,如今自己使自己挂不住表情的煩雜心情能否算是「愧疚」。
他隻覺得悶。
生理信息核驗的輕微聲響打斷了屋内的死寂。
不用通報能直接核驗進門的人隻有楚祖,果然,門延兩側滑開,漆黑的男人帶着熟悉的洗沐水味道進到辦公室。
成年的楚祖比盧錫安諾高了一個頭,他看旁人的時候不愛低頭,隻斂眼,唯獨在盧錫安諾面前會稍微彎着背,下巴收緊。
盧錫安諾看着楚祖,他睫毛上還沾着水霧,蓋住了大半在夜晚中更顯鮮紅的雙眼。
與鮮紅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即便在昏暗室内也能看出的慘白面容。
盧錫安諾沒說話,片刻後,他聽到楚祖用空白的語調說。
“我的問題。”
——當然是你的問題。
接着,盧錫安諾看到自己的影子一點點倒在自己面前,無聲無息,仿佛在地上摔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