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塘這一眯,就眯到了兩個鐘頭後,困頓的小臉搭了個熱毛巾,周應川在給他擦臉。
“塘塘,醒醒。”
“唔…幾點了?”
“七點半。”
“七點半?今天不用開門?”
他完全睡迷糊了。
“昨天在門口貼了條子,現在帶你上衛生所。”
衛生所?紮針!許塘想起來了!
還沒反應過來,他就讓周應川從被窩裡撈出來了,兜頭把裡面的裡衣和毛衣套上,他的衣服讓周應川貼身暖了一早晨,熱乎乎的了,穿衣服并不痛苦,但穿衣服去的目的地讓他很痛苦。
他頑強抵抗:“我不要去紮針,我不去,周應川,你還記不記得周姨走之前告訴你什麼…”
“乖,擡手。”
“我不…!”
“右手。”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在講…”
“左腳。”
許塘這會兒沒辦法比劃了,周應川抓着他的胳膊穿過毛衣袖子,又給他套第二件兒,第二件的毛衣有些大,是周姨前些年預備着給他織的,天氣太冷了,隻能疊着穿。
“她說你要好好照顧我,不可以欺負我看不見,不可以讓我受傷…一點兒也不行…”
“你知道什麼是一點兒嗎?”
“知道。”周應川配合地說。
“還有呢,周姨還說家裡有活兒你要搶着幹,書要我第一個先念…好吧,雖然現在我們兩個都念不成了…但我說東,你不可以往西去…帶着我也不行…!還有…不許逼我吃飯…”
最後那句是許塘自己加的,周應川給他系好褲子,蹲下來,把裡頭的襪子給他掖了掖。
“整好沒有?”
許塘動了一下腳丫。
“右腳裡頭那件兒窩着了…”
周應川又給他捋順了。
“周應川…我說的你聽到沒有…”
“聽到了,周姨還說,你再不聽話,讓我可以用掃把沒刺兒的那頭教訓你。”
許塘很聽周姨的話,因為他的命是周姨救的,沒有周姨,他大概就是一捧爛在河底的污泥爛沙。
他的眼睛瞪大了。
“周姨真的這麼說嗎?”
周應川也穿好了衣服,他原本隻是想吓一吓許塘,許塘長大了,也變得很不聽話,可一回頭,卻看見許塘呆呆的坐在床邊。
許塘很瘦,不合身的棉衣在他身上像個寬寬大大的罩子,哪怕裡面塞了再多毛衣也是,他的兩個眼睛很漂亮,清秀澄亮,但像雪地裡被人一錘頭敲碎的玻璃渣。
“是我記錯了,周姨說你可以教訓我。”
周應川抱起許塘,許塘的雙腿自然而然的盤在他身上,他在他唇上愧疚地親吻了兩下。
“她說你可以用帶刺的那頭打我,如果我欺負你、對你不好的話。”
許塘揪着他的肩膀上的衣領,氣惱地錘了一下:“我知道是這樣,周姨最疼我了…!”
周應川看他癟着小嘴,也不提讓許塘自己走路的事了,就這麼讓許塘扒拉在自己身上,抱着他去外頭竈台切了一碟小鹹菜。
攪在煮好米粥裡頭,攪涼了,喂給許塘吃。
“那你把那個可以打你的掃把拿給我…”
别看他眼睛瞎了,記憶力倒是很不錯,周應川拿過爐子邊烤好的饅頭,把烤糊了地方仔細擦去了,掰出裡面烤的最軟最幹淨的芯兒,等不燙了,慢慢讓他吃。
許塘吃不了那麼多。
吃了一會,他小臉就露出一絲被噎到的表情,剛想吐,就被周應川一勺米粥塞進嘴裡,拆穿了。
“不許吐,吃掉。”
“不要了…我是大黃嗎?”
大黃是他們養的狗,喂什麼都吃。
“你比大黃難喂多了。”
也許是小時候餓的太狠了,胃傷的嚴重,許塘有輕微的厭食症,所以在吃飯這件事上,他向來隻有聽周應川的份兒。
許塘咀嚼着,十分心碎:“你明明知道我吃不下這麼多的,你現在就是在欺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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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塘太瘦了,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讓他好好吃東西一直是讓周應川很頭疼的事。
眼見着去衛生所的時間要晚,許塘手裡的半個饅頭還磨磨蹭蹭地沒吃完。
“周應川,我想喝水。”
周應川被他磨的沒辦法,隻得兌了溫水給他喝,他捧着茶缸剛喝了兩口,注意力又轉移了,他伸手摸到桌沿兒。
這兒的每一寸他都很熟悉,他摸到桌子上的盲文闆,綠色塑料的,用的年頭久了,塑料闆邊緣纏了很多圈固定粘合的膠帶,才能保證不散架。
“塘塘,手髒不髒?”
“不髒,我用這隻手釘的。”
他埋頭在那兒叮叮叮,周應川閉了閉眼,不知道他在釘什麼,總之是一些拖延時間的東西。
“許塘,過來,把飯吃完再去玩。”
“等一下,我沒有玩,我在給周姨寫信。”
他理直氣壯,周應川哪裡會被他這些小把戲牽着鼻子走,在許塘哎哎哎的叫聲中,他就被周應川一隻手臂攔腰抱起,毫不意外地又坐回了吃飯的小闆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