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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嗷嗷栖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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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嗓音不疾不徐,有強烈的安全感,沈栖不由自主地擡起頭,猝不及防撞入對方低下來的眼神。

一瞬間,沈栖覺得自己像一隻窺探洞穴裡沉眠巨獸的兔子,自以為小心翼翼,其實一舉一動都落入了對方的眼裡。

巨獸好整以暇看着他窺伺良久,終于耐不住性子伸出利爪。

他反射性想逃,手才剛剛動了一下就被人握緊。

“沈栖。”

沈栖并不存在的兔耳朵一抖,惶亂地閃了閃眼神,“嗯。”

“想在這兒待着,還是回房間?”耳邊一熱,一句很低的提醒送進來,“會裝恩愛麼?裝一個給他們看,我帶你回房間。”

沈栖手腕骨一麻,喉結都抖了兩下。

“想回去嗎?”

沈栖張開手指握住梁喑的手,仰起頭看他:“梁先生,我有點困了。”

梁喑莞爾:“好,回去。”

“沈老,不介意我跟沈栖先離席吧?”梁喑說完也沒等沈如海回答,直接牽着沈栖出了門。

葉婉甯急不可耐地看向沈如海,“爸,怎麼會這樣?梁喑這句話的意思明明就是……”

沈如海狠瞪她一眼:“住口。”

沈栖的房間幹淨、逼仄,不太像一個小少爺居住的地方。

“坐。”梁喑拿起冰袋,微微傾身放在沈栖臉上,看他不知是凍得還是疼得一縮,“忍着點兒,否則要腫好幾天。”

沈栖怕疼,忍得非常辛苦。

一雙異瞳像個塵封已久的泉眼兒,絲絲縷縷地往外彌漫清澈甘甜的水痕,染透了幽藍的右瞳又水霧似的籠罩一雙眼。

吸氣聲很小,睫毛卻恨不能折出風痕。

“說實話,誰打你的?”

沈栖不想告訴梁喑葉婉甯打他,更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在沈家連條狗都不如,是不能帶他回家就沒有用處的廢物。

他不想被看輕,更不想被他可憐。

一巴掌罷了,他藏在心裡比攤開給别人看要好受得多。

“真的是我自己弄的,我……”沈栖本想認了沈如海給他的黑鍋,但一碰到梁喑的眼神就怎麼也說不出來了,“不說好不好啊?”

他本身不是想撒嬌,可放輕了聲音加上這對水汪汪的異瞳,乖乖巧巧地就像在纏人。

“我可以不問。”

沈栖一口氣還沒松下去,梁喑的右手已經托住了他的下巴輕輕擡起來,“但下不為例,我不太喜歡自己的太太被人弄傷,出去了人家說我養不好太太,你說丢不丢人?”

沈栖臉頰明明貼着冰塊,卻覺得那一塊兒很熱。

“知道了。”

梁喑沒逼問他,有些事兒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沈栖這個性子和一般嬌養長大的小少爺截然相反,不跋扈,不嬌縱,甚至聽話得過了頭,讓他替嫁就乖乖嫁給他,連一聲抱怨也沒有。

他能被當成沈正陽的犧牲品嫁給他,在沈家能有多少尊重一目了然。

這個房間狹小,沒有空調,如果今天自己沒來,這個小孩就得窩在這個房間裡獨自舔舐傷口。

沈栖比他見過的人都乖,話不多,逼急了就紅着眼睛給人看,又比他想象的堅強一點兒,不肯暴露傷口,甯願忍耐。

他像隻兔子。

溫順乖巧,受了傷不會叫,隻有小心撥開柔軟溫熱的皮毛才能發現細細的顫抖。

“梁先生,好冷。”沈栖坐在床沿輕輕吸氣,估計是實在受不住了才提醒他:“好了嗎?”

梁喑收回手,把冰袋扔到盆裡。

“沈栖,你不願意講,我尊重你。”梁喑擡起手,靜靜等着他:“過來。”

沈栖遲疑半秒,半跪坐在他身前把手交給他。

梁喑伸手在已經稍稍消腫但還很紅的臉頰上蹭了蹭,拇指很緩慢地一下一下,像貼着肌膚遊走的刀。

沈栖緊張得呼吸都慢下來,眸光怔怔地望着他。

每次他和梁喑單獨相處的時候,總是靜不下來。

比如此時。

梁喑隻是摸他的臉,并未做出更多逾矩的事,他就已經呼吸困難了。

盡管梁喑并沒有想要擰斷他脖子的意思,他還是覺得那個眼神幽深得難以理解,好像藏着許多話沒說。

沈栖掌心微潮,低聲喊他:“梁先生。”

梁喑拇指輕輕壓在沈栖的側臉上,在這個逼仄的小房間裡,眼神幽深嗓音低緩地說:“疼不疼?”

沈栖一怔,很輕地點頭。

商場沉浮多年的梁喑,玩弄人心信手拈來,沈栖想什麼幾乎像白紙一樣攤在他眼前。

十八歲的小孩,被父母打罵也不敢反抗,委委屈屈咽下去。

其實今晚他本沒時間來,接到電話時正在一個應酬上。

酒過三巡,紅蕊進來跟他報告,說沈栖今晚本來要回去卻突然決定住在沈家,林叔擔心會有什麼岔子,便請她問問梁先生的意思。

梁喑沉吟片刻,想起今日是沈如海壽宴。

他是下帖子請過自己的,他當時拒絕了。

紅蕊說:“沈如海是太太的親爺爺,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您不放心的話,要不我過去看一眼?”

“不必。”梁喑制止她,倒了滿滿一杯酒一滴不剩咽下去,笑着和在場生意夥伴說:“臨時有事,改天我做東親自給各位賠罪,失陪。”

梁喑餘光瞥見地上的大箱子,順手拿起一張雕刻了一半的皮影。

“你雕的?怎麼收起來了?”

沈栖接過來,半跪在地上問梁喑:“梁先生,這些下個月演出要用,我想……帶回家去,可以嗎?”

不知哪個字莫名戳到了梁喑的心,他順手在沈栖頭上揉了揉:“可以,還有什麼想帶的一起帶走。”

“都在箱子裡了。”沈栖從箱子裡抽出一個稍大的紙盒,拿出裡頭組裝完畢的皮影朝梁喑擺弄,“好看嗎?”

“好看。”梁喑拿起一個相框,一個清瘦單薄的小少年,垂着頭認認真真雕刻,“這是你?這麼小一點兒,有八歲麼?”

沈栖看着正好壓在他側臉上的手指,輕聲反駁:“那時候十歲了,又不是人人都跟您一樣長那麼高。”

那會兒他剛認識師父,學雕刻的時候時不時受傷,每天都被罵得狗血淋頭,好在師侄們都對他很好。

沈栖笑了笑,想起上次答應他的謝禮。

“梁先生,您喜歡嗎?”

梁喑掃了眼手上的相框,又掃了眼殷殷切切看着他的少年,“嗯,挺喜歡。”

“那我送給您好不好?”

梁喑一窒。

沈栖半跪坐起身,翻出自己的畫冊說:“這個您喜不喜歡?”

梁喑:“……”

“不喜歡嗎?那這個呢?或者您有什麼喜歡的都可以告訴我,我都能雕。”沈栖眼睛亮亮的,殷紅嘴唇一張一合,偶爾還要露出小巧嫩軟的舌尖。

梁喑心說喜歡的你也不給,隻放下相框,說:“不是困了麼?要不要睡會。”

沈栖手裡的畫冊啪嗒一聲掉在膝上,狹小的房間内兩人呼吸彼此交錯,梁喑身上好像很重的酒味,蒸得室内溫度都高了。

人說酒後亂性,他會不會也……

沈栖微抿着唇,感覺自己的骨節都要被近在咫尺的酒味掰開了。

“我、不不不困,還不想睡覺。”沈栖立即撿起畫冊,手忙腳亂地紅着耳朵說:“還、還很早。”

“這麼緊張做什麼,怕我碰你?”梁喑覺得他這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模樣有趣,一伸手把人拽到懷裡,“睫毛都抖了,還嘴硬。”

“沒、沒嘴硬。”

梁喑酒意微重但其實腦子是清明的,他不至于因為這麼點兒酒精就獸性大發,連小孩兒都碰。

但看他這麼不知所措還硬撐的樣子忍不住想逗逗他,于是用五指強行撐開他的掌心,一根一根,插進掌根裡。

“真沒嘴硬?”梁喑低下頭,漆黑的額發垂下來落在沈栖的額頭上,混合着呼吸與清淡木質香的酒氣缭繞。

“嗯?說實話。”

沈栖被他壓在膝上,看着越靠越近的臉,呼吸不暢地直頂喉嚨,有一種被空氣噎住了的慌亂,下意識擡手抵住他胸口。

“梁先生,您說過不會……”沈栖說不出那兩個字,隻能壓下字眼含糊過去:“不可以言而無言啊,您答應過的。”

“換個稱呼。”梁喑用拇指在他唇上摩挲幾下,感覺臉頰上的紅痕刺眼的很,“沈栖,你不能一直叫我梁先生。”

“那叫什麼?”

“自己想。”

梁喑停了動作,就這麼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看他,可威脅絲毫未減。

沈栖突然想起林延說的,試探着叫了聲:“叔叔?”

梁喑手一頓,随即把他按在了地毯上,“嗯?”

“叔叔。”沈栖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氣了,試探性地再叫了一聲,嗓音被放得極輕,被那股子甜軟的嗓音一勾,聽在梁喑耳裡全是浪勁兒。

梁喑眼神幽暗,想直接碾着青澀的果皮,硬生生揉到熟爛。

但他沒有,強行催熟的果實終究無法呈現最原始甜美的狀态。

“我沒聽清楚。”梁喑低下頭,用力揉着他的嘴唇逼他:“再叫一聲,好孩子,再叫一聲。”

“叔叔,叔叔,梁叔叔。”沈栖陡然抽了口氣,眼睛裡全是凄紅的水汽,“疼,你别揉我。”

沈栖的嗓音很軟,含着夏日的潮氣與帶着水珠的微涼寒意,交織在一起黏糊又綿軟,喊着疼叫他叔叔,很容易激發出别人的欲望。

梁喑心尖麻得厲害,完全沒料到他這一聲“叔叔”能叫成這樣。

應承總調侃他禁欲,圈子裡人也都知道他不近情/色,即便是應酬也向來不沾這些,他并非有多潔身自好,也沒興趣固守清規。

他懶得縱情。

沈栖這一聲,像一枚埋在冰山之下的火種,又像是壓在重重山巒深處塵封萬年鏽迹斑斑的鑰匙,輕而易舉的打開欲望的牢籠,點燃休眠數萬年的火山,引發沖天火光。

梁喑覺得自己的心,沒來由地跳了一下。

梁喑長長舒了口氣,把人從地上拽起來,“去洗澡。”

這三個字像個開關,撥動私密而暧昧的指針。

梁喑看到他眼裡的警惕與抗拒,神色一凜:“我陪你在家住一夜,讓你父母爺爺明白我很喜歡你很疼你,以後你在家的日子也好過些,明白麼?腦子裡裝得什麼亂七八糟的,真以為我要碰你?長大了麼就想這些?”

沈栖心虛的同時又羞愧的低下頭。

梁喑雖然很兇,但其實也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也真的沒有對他動手動腳,相比較而言其實也能算個正人君子。

……吧?

沈栖不太确定,小心翼翼地瞄了梁喑一眼,被抓了個正着,他像被燙了屁股的兔子一樣彈起來,“我去洗澡!”

梁喑:“……”

沈栖入睡慢,尤其是梁喑還在身邊他根本睡不着。

今晚過得太混亂了。

他原本想回來一趟,給沈如海過完壽宴就回去,他還有老師布置的作業沒寫,論文也沒有看完。

明明好多事沒做,到最後他還得在梁喑的眼皮子下睡覺。

誰能在這種眼神的注視下睡得着。

沈栖想攆他走,可又不敢開口。

他房間沒空調原本就燥熱,這麼一想渾身都要濕透了,他焦躁地鼻尖都開始冒汗,隐隐約約覺得被捏過的手腕骨有點兒癢。

梁喑坐在床邊,“還不肯睡,在等睡前故事?”

沈栖正精神緊繃,聞言想也沒想,脫口跟着說了句:“您會嗎?”

梁喑:“沒講過,可以試試。”

梁喑似乎真的在考慮講什麼故事,就在沈栖以為他會講出怎麼吞并掉别人公司,怎麼兵不血刃幹掉競争對手的時候,他一下笑了。

“您笑什麼?”沈栖讓他笑得耳朵發癢,微惱道:“不講就是了。”

“講。”梁喑脫掉西裝丢在床上,不知道從哪兒撈了個扇子來,一邊給他扇風一邊說:“有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仰躺在繡花椅墊上,睜着眼睛,雙唇微張像個林中的小精靈,又像是被獵人剛剛捕獲的無辜小動物……”

梁喑足足陪了一個多小時才看他真正睡着,呼吸平穩地閉着眼,睫毛蓋住那雙漂亮的異瞳,像故事裡那個無辜的小動物。

少年殷紅的嘴唇微微抿着,梁喑用拇指輕輕撥開,讓它恢複豐潤飽滿。

沈栖微微蹙了蹙眉。

梁喑指尖一頓,眸光定定落在微顫卻未睜開的眼睛上。

理智認為該收回來,梁喑也決定遵從内心這點兒想法做個正人君子。

收回來的一瞬間少年不知夢到了什麼,突然留住了那截兒手指,不輕不重地一裹。

酒勁兒一瞬間占領大腦皮層,梁喑的理智一寸寸崩碎。

少年仿佛還覺得不夠,齒尖一合重重咬在了他的指背上。

梁喑眉尖一蹙,卻沒動。

片刻後。

梁喑抽出手,俯下身啞聲警告:“不許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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