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光濟心情糟糕透頂。
他認為第六區推了個蠢貨出來擔任主理人。
第六區在中緯度濱海,交通便利,是十三區的中心樞紐。
對于掌控神農醫藥公司的裴氏來說,第六區擁有最好的交通和建廠條件,即使這裡的城市建設幾乎可以算得上一團糟,地下組織黑蛇和區政府官方對峙,暴力和貧窮發生在每個街頭巷尾。
但第六區坐落着神農公司最多的藥劑工廠,每一天都在為裴氏制造巨額的财富。
産出自工廠的任意一瓶基因改善藥劑,都可以在黑市拍出高達普通人數年工資的價格。
子彈擦着主理人锃亮的皮鞋側面,沒入地闆。
作為輕武器,轉輪手槍不可避免地從槍口飄出高溫高壓導緻的青白煙霧。
裴光濟将手槍抛給身後随行的保镖。
他在沙發上坐下,懶倚着靠背。
黑沉沉的鳳眼盯着抖成篩糠的主理人。
嗓音低啞沉緩,像是刺骨寒冬透着冷意,“制造虛假事故,僞造工廠火災,你是怎麼想的?”
裴光濟繼續幽幽問:“換句話說,是誰在背後指使你?”
裴氏對于異己叛徒,從來不會心慈手軟。
主理人隻覺得腦海中“轟隆”一聲,冷汗刷刷直落,浸透了體面的西裝,膝蓋再也不堪支撐身體,重重地跌在地闆上。
“大少,我、我是一心為裴氏着想的!”主理人跪在地面膝行,在快要爬到裴光濟跟前的時候,黑衣保镖發出一槍,使主理人止步。
主理人的心髒已經快要從胸腔跳動出來,他恨不得剖開這顆忠心,“大少、大少!我是想着,F系列藥劑的價格近期一路走低,要是能夠放出工廠事故的假消息,大家以為産量削減,就能提高第六區的藥劑價格!”
裴光濟扯了個冷笑,随即恢複面無表情的常态。
主理人的心已經涼了半截,又聽裴光濟冷聲道:“G系列的藥劑下個月就要進入市場,F系列很快就要停産了,你以為價格是自然走低的?”
隻是神農公司在抓住最後一波勢,把倉庫積累的餘量傾倒出去。
普通大衆可能不知道,但是作為區域主理人,竟然也不清楚G系列藥劑的消息。
除卻主理人自身蠢得出奇升天的因素,還有一個可能,這人不過是近期被人推上位擋槍的棄子罷了,從來沒接觸過神農公司内部的核心。
裴光濟出聲,“跪在地上做什麼?要我請你坐下?”
“不敢,不敢。”主理人自以為被放了一馬,戰戰兢兢地在對面的沙發坐下。
誰都知道裴氏的老先生有退位的想法,裴光濟是鐵闆釘釘的繼承人,從今年開始接手工作以來,是第一次到第六區視察。
主理人原本以為這是個天大的好機會,讓他能夠在裴光濟眼前混個臉熟。
誰知道一周前的自作聰明讓他現在狠狠栽了個跟頭。
他原本都計劃好了各種項目,為裴家大少接風洗塵。
主理人詢問身旁的助理,“黑蛇安排的人呢?”
黑蛇是第六區的地下組織,賭博産業發達,連黑市也基本在黑蛇的管控之下。
黑蛇的頭目答應了會為他找到合适的人來服侍裴家大少。
豪門的大少爺嘛,雖然身邊什麼樣的Omega男男女女都見多了,但大約還沒見過第六區這樣混亂地帶産生的美人。
主理人繼續自作聰明地揣測。
包廂房門吱嘎地輕響。
有人被推進來,腳步零亂。
身後的門無情合上。
辛禾雪聞到了空氣中未燃盡的顆粒、槍油、金屬屑的混雜氣味。
包廂内部的茶水休閑區有人喊道:“還不快過來?!别讓大少久等了。”
辛禾雪掃了一眼,随即低低斂眸。
藥效讓他的反應有些遲鈍,因為身體在進入小世界後附加的臉盲症,讓他隻能通過服裝與當下的情勢分辨人物。
主理人沒找黑蛇的頭目驗過貨,他也不知道黑蛇到底找來了什麼人。
直到青年從昏暗的過道,走入内部的吸頂燈照明範圍内。
太漂亮了。
膚色冷白,薄薄的眼皮泛着淡紅,仿佛有人以指腹在眼尾狎昵地摩挲過。
漆黑的睫羽在燈光下落着淺色陰影。
整個人像是月光下的一捧新雪,美麗得令人迷亂的幻境。
主理人開始懷疑第六區是否真的有這樣的人,還是他剛才吓破膽子産生了幻視。
裴光濟死死鎖住眉頭,陰鸷的視線掃過對面的主理人,立即明白了對方的打算。
還真是蠢得出奇升天。
裴光濟有嚴重的潔癖,從來沒有人敢往他的身邊送人。
一到第六區,這個蠢貨就迫不及待地往他這裡送亂七八糟的人。
他眼神一掃,立在對面的黑衣保镖立即意會,槍口在背光的陰影處,抵住主理人的後背。
主理人繃緊了神經,冷汗淋漓,一動也不敢動,“大少,這、這是什麼意思?”
裴光濟冷着眉目,未做回答。
主理人咽了咽口水,消停下來。
隻是在裴光濟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進入包廂的青年已經悄然在沙發上坐下了。
安靜得像是一隻貓。
像一隻無意間闖入了某個歌劇舞台或者火拼現場的白貓,卷了卷尾巴,從容地坐在沙發上,圈住地盤。
另一旁立着的黑衣保镖們沒有收到裴光濟的示意,一時間拿捏不準大少的心思,僵直在原地。
辛禾雪的眼神有些空茫,下在茶水裡的藥使他的肌體滾燙。
烏發間的耳朵已經染出靡麗的紅色。
那抹紅色抓取了裴光濟的眼睛。
他的躁動期快要到來了,此刻頭痛欲裂,無暇分神,所以才沒有第一時間驅逐青年。
好在對方隻是坐在沙發距離他稍遠的另一側。
尚可以忍受的範圍。
裴光濟很快注意到青年往他這邊傾斜,就在他以為對方要不知死活地貼過來時,他聽見辛禾雪禮貌地問:“你好,可以幫我遞一杯水過來嗎?”
輕軟微啞的嗓音。
裴光濟聞到了來自青年身上的味道。
很淡的一股綠檀香氣,夾雜着發澀的藥味。
奇異地讓他突突直跳的神經安靜了下來。
茶桌在遠離辛禾雪,更靠近裴光濟的位置。
辛禾雪:“涼白開就可以了。”
黑衣保镖幫忙倒了一杯水。
辛禾雪:“謝謝。”
涼水滋潤了幹燥的喉嚨。
原本淡紅色的唇瓣在藥效作用之下燒得糜豔,殘餘的水漬微亮。
青年似乎隻是将這裡誤以為是什麼供顧客休息的公共包間。
以至于看見一旁的裴光濟正神色難看地抵住太陽穴,還好心地問:“你的頭很疼嗎?”
裴光濟的腦中像是有一把鈍刀反複剜肉攪動,他眼底赤紅,“嗯。”
核心區的财閥豪門為了保證血統純正并且培育出最優秀的Alpha繼承人,近親婚配Alpha和Omega很多。
畢竟以核心區的醫療水平,能夠避免各種各樣的遺傳病,隻除了以這樣極端而扭曲的方式培育出來的繼承人,Alpha的躁動期格外痛苦。
在婚配後,這種痛苦會轉變為暴漲的欲望,算是一代代篩出的變态基因為了培育下一代而繼續努力。
裴光濟痛恨這種症狀。
他聽見一旁的青年說道:“我學過一些緩解頭痛的按摩手法,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試試。”
裴光濟不置可否,眼中黑沉沉。
如果這人敢再進一步,他會将他丢出去。
裴光濟聞到了輕淡的檀香和藥草味。
指腹柔軟地按壓在他太陽穴兩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