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過了十幾年,田家大房生了二子二女,田家二房生了兩個女兒,田六娘就是最小的那一個。田家伯母也許是天天要面對消沉的丈夫,上要侍奉婆母,下要照顧四個兒女,心性也就變得古怪起來,平日裡總要刺上幾句,将心思都放到兒子和娘家小輩身上。看二房是生不出兒子來了,心中快意,想道最後差事還不是要落到她兒子頭上去。
等到田六娘的大堂姐做了某高官娘家子侄的小妾後,一朝發達,更加得意起來。那大堂姐聽說十分得寵,時不時補貼娘家,還給娘家換了個大房子。好嘛,田大伯母就開始呼奴喚婢,穿紅戴綠,十足的暴發戶姿态,一天不對二房的人陰陽怪氣一回就不舒坦。可惜本朝律法規定,祖父母、父母在,子孫不能别籍異财,不然兩房早早地就分家了。
程奇瑛微笑聽着田六娘的話,心中卻是一陣叫苦:姑娘,你可長點兒心吧。我才和你相處多久呀,你就那我當密友。怎麼就把自己家那點兒事都抖落給别人聽呢,這也不是什麼好事呀。
田六娘也實在是憋得太狠了。田六娘母親是個面團兒,将大女兒養成一樣的性子,遇見大房隻會忍氣吞聲,百般退讓。一樣米養百樣人,田六娘卻不肯受這個氣,找爹告狀——她爹數次勸誡無果,也不能直接打嫂子呀,找祖母告狀——她祖母疼小兒子,也疼大孫子。後來大房孫女“有出息”了,更是對家中事情裝聾作啞,做個泥人。
早些年的時候,她家都是靠她爹才能勉強支撐,長安城富貴人家多,衙役出門辦差事多多少少能拿點銀子。家中婦人,最多做點針線活,幫忙漿洗衣裳,隻是杯水車薪。大伯不事生産,一個大男人,成日喝酒,喝完酒就關門流淚。呸!沒點男子氣概!真是令人瞧不上!
田六娘拉着程奇瑛嘀嘀咕咕了好一陣兒才進廚房。程奇瑛心中暗歎:這樣一個家,以後不出事都難呢。
進去卻瞧見還有人在呢。田家原來隻有一個廚子,一個幫廚。如今做席面,找了兩個人來試。一個是程奇瑛,另一個是個中年男廚子。
這廚子是田六娘她爹從外面找來的,姓黃,見來了個年輕的小娘子,心中不忿,覺着自己被人看低了去,但好歹臉上看不出來。
田六娘說了幾句話就離開廚房了。程奇瑛環顧四周,嚯!田六娘她大堂姐果真是心疼娘家,補貼得一眼就能看出來,廚房裡平常的雞鴨魚肉暫且不提,什麼鮑魚、海參、魚翅、燕窩、火腿,一應俱全,瞧着比一般富貴人家還厲害些呢。就是京中某些官員家裡也沒這樣式兒的。程奇瑛上前去看放菜的架子,眼睛瞪大了,老天爺!這怎麼還有牛肉,還是新鮮的牛肉!
大祁朝的牛要用來耕地,平民百姓要敢私自宰牛,處罰頗重,要是出意外死的、病死的不在此列。那田家這牛肉是從哪裡來的呢?
程奇瑛心中默默想道,千不該萬不該,受了金錢的誘惑,沒打聽清楚田家的底細就上門來攬活兒做。暴發戶翹起尾巴來,那是極可怕的一件事。田六娘固然是個好人,但是她父親不是家中長子,如今且勢弱,她祖母看着也不是個清醒的人。待到洪水來臨,這泥人怕是要化成一灘爛泥了。她打算等幹完這票就立馬走人(畢竟來都來了),免得惹上麻煩來。
看着這些食材,程奇瑛明白,今日這菜,要富貴、隆重,怎麼花裡胡哨怎麼來,心中一琢磨,便有了計較。
卻沒想到,這麻煩不久後就來了,程奇瑛躺着也能中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