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隆興寺回來的路上,顧瑜一直有些恹恹的。小方氏擔心她淋了雪病倒,和兩個女兒共乘一車,又逼着喝了兩碗姜茶才算完。
路上無聊,顧瑜拿出拓片細細賞玩,隻和小方氏說是隆興寺的大和尚所贈。看着顧瑜十分專注,想到平日裡女兒無事也愛練字看書,小方氏笑道:“你這孩子,竟喜歡這些,難道咱們家要出個女文曲星?”
又說起小女兒被暴雪所困之事:“送你們回來的那位公子,一看就是出身名門,風姿出衆。江甯裴氏,聽說是繁盛十代的大族了。”
江立硯為長子所挑的妻族定然不差,江甯裴氏,祖上出過一位尚書,好幾位禦史。當家人裴寂應該是在工部。過了這麼些年,顧瑜也不太确定了。
她心裡隐隐覺得,這個少年,并不像裴家人。
嫂嫂裴氏身材嬌小,有一雙妩媚的桃花眼。裴家叔伯她也見過,并不是高大的身形,這少年卻身材修長,眉目沉靜。
她心中有個猜測,隻是無法驗證,隻好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以免失望。
顧瑜細細疊好拓片,用細棉布包裹好,笑嘻嘻的岔開話題:“隆慶寺的拓片輕易不肯贈送的,這幅字,隻怕價值百金呢。咱們可得收收好。”
小方氏咋舌,隻連連道她有佛緣。
聽着小方氏絮絮叨叨,顧瑜心裡倒有一番計較。
顧家長子顧琅已大了,他六歲去縣裡私塾開蒙念書,十歲上就過了童試,今年春就要參加蘇州府的院試,此次隆興寺之行,小方氏也是拜了又拜,又捐了不少香火錢,祝禱顧琅院試順利。顧宣霖自己就是勤學苦讀,才有了這般生活,因而對長子寄予厚望,每每敦促他認真念書。幾個女兒,他不甚在意。女子無才便是德,做好女紅才是正緊。小方氏能識得幾個字,讓她教幾個女兒,将來嫁人後能看賬簿就行。
因着這樣,顧瑜在家中總顯得格格不入。她前世并未十分愛念書,但是鐘鳴鼎食之家,女孩子自小都是幾個女先生教着,讀書,練字,繪畫,撫琴,連詩作對,還有插花,沏茶,廚藝,樣樣都得會。加上福甯郡主小時候跟着父親駐紮在西北衛所,馬術也佳,江沅性子又野,被教得弓馬娴熟。現在别說騎馬射箭的消遣,在家幾乎隻能做女紅,顧瑜隻能自己給自己找點樂子,每逢顧琅逢五休假,顧瑜便纏着大哥,帶她去書鋪買些傳奇話本。即便如此,在這個家中,她也顯得太長于書寫了些。
更何況,吳興這個小縣城,消息閉塞,故人也難再見到,實在是大大的不好。
不知是不是隆興寺太過靈驗,很快,家中有了好消息。
顧琅在三月的院試裡表現不錯,如今已是秀才,可以食廪,每月有一兩廪膳費。顧宣霖十分高興,誇獎了顧琅一番,隻是這縣裡私塾卻不夠好了,得為顧琅尋個好學堂才是。
這卻愁壞了顧宣霖,須知那些有名師的書塾可不好進,門檻甚高,得是有關系門道。且租賃屋子讀書,又是一筆花銷。
幾日後,顧宣霖自蘇州府述職回家,一進門,臉上帶着三分喜氣,對小方氏道:“此行頗順利,你且準備些酒菜來。”
原來陳知縣發了時疾,夜裡咳嗽不止,卧床不起了。縣裡一衆事物都交給顧宣霖和李謙,且逢夏賦,隻把這兩人忙的四腳朝天。蘇州府知府大人紀亭對顧宣霖所辦的夏賦和重修驿館之事很滿意,述職過後,于私宅與兩位縣丞吃茶閑聊一番。
顧宣霖随口說最近正為長子念書一事煩憂,紀大人便說,蘇州府有一所甚好的書塾萬山書院,授課大儒是劉植劉大人,進士出身,官至禮部郎中,可惜身體孱弱,緻仕後回到蘇州老家,就在書塾授課。紀大人的長子紀令橋,次子紀令松,都在書塾中。若是顧宣霖覺得合适,紀大人可以與劉大人說一聲,收下顧琅。
顧宣霖聽後感激萬分,作了十個八個揖,如此一來,一塊心病便解了。
小方氏一聽,也十分開心,這萬山書院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顧琅得拜名師,對他的前程自然千好萬好。因此就忙着收拾起顧琅的行囊,準備送他去蘇州府。
顧琅本沒有丫頭伺候,隻得一個小厮,仍跟着去蘇州,另要打點鋪蓋衣物,這幾日小方氏忙的團團轉,也不忘吩咐顧瓊和顧瑜:“如今琅哥兒要去塾裡,你們也該做點東西,表表心意,荷包,手爐套,護膝,不拘什麼。”
顧瓊應下了,顧瑜隻是頭疼,她最不擅長做女紅,前世她隻有給家中祖母過壽時才做上一兩件小東西。
隻是這輩子,想不做也難,家裡沒有針線娘子,衣服固然可以請人做,小東西卻要自己動手。兩姐妹幾乎天天做針線到很晚。顧瑜還小,幫顧瓊撚針拿線,饒是如此,眼睛也酸脹難忍。
顧瑜知道顧宣霖的這位上司,是萬康十年的進士,高中二甲,且長于詩文,尚未中舉前就已經名聲大噪,寫出的詩詞頗受追捧。周雲旃曾經向江沅不滿道,如今省試殿試,文采斐然者更被青睐,但善文者未必善治。
蘇州府是大州府,四通八達,更重要的是,那裡有蘇州何氏。
顧瑜小聲和顧瓊咬耳朵:“阿姊,琅哥真好,可以去蘇州塾裡念書,聽說如今大州縣裡有閨學,你說爹爹會不會讓我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