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瑜知道這個,這是太醫院錢院正的得意之作,光配齊材料,一丸便要百金之數,江寄甯受了這麼重的傷,若不是服下此藥,此時定是兇多吉少了。
碧玉匣中,隻剩一丸了。
“我這都是皮外傷,這麼金貴的東西,你再吃一顆吧。雖說現在是退燒了,隻怕要再發起來。”顧瑜把腳往裙下縮了縮,隻是裙子已經破爛,完全蓋不住腳面。
像是要緩解尴尬似的,她轉頭盯着鐵鍋裡咕嘟嘟翻滾的魚湯,眼看着差不多了,拿了兩隻豁着口子的粗陶碗,倒了些出來,捧給江寄甯:“你先喝點湯墊墊,胃餓太久了,不能直接吃肉。”又給自己倒了一碗,也不嫌燙,略微吹一吹,喝了一口。湯沒油沒鹽,一股子魚腥味,顧瑜卻像是沒感覺似的,全都咽了下去。
江寄甯也是餓狠了,喝了幾口,隻覺得胃中更是火燒火燎的饑餓。顧瑜見他喝完了湯,趕緊把魚撈了出來給他:“快把魚吃了吧,你傷口太大,得好好補補。”一邊說着,一邊又把野菜囫囵全丢進湯鍋裡:“管他什麼菜呢,總歸不會是有毒的吧。”
江寄甯看着碗裡的魚,他沒有再推辭,此時此刻,任何推辭都顯得格外矯情。他必須快點好起來,才能不成為他的累贅。
野菜果然采的不算好,有幾顆,帶着微微的苦澀味道。
江寄甯吃了魚,又默默咽下碗裡的野菜,他似是想起什麼,輕聲道:“聽說災情最嚴重的黟縣,樹皮野草盡數被災民挖盡,最後隻得去吃觀音土,脹死者衆。”
顧瑜聽他說起此事,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其實你此去大興,并不是要拿住倉司的把柄。或者說,因聖上派遣巡查禦史,倉司早有準備,你必然也找不到任何把柄。”
“但是,你發現宜春糧倉,因不涉及赈災調運,漏洞暫時無人補上。所以霍大人留在蘇州,表面是調配赈災物資,實則吸引衆人注意,而你,說是去往大興,實則轉道去往宜春取證。”
“你同意帶着我,是為了造成你會去往吳興的假象。但是,從一開始,你就沒打算去吳興。”
“拿到了宜春的證據,你也并不打算繼續查下去。兩浙路的官場盤根錯節,隻憑借你和霍大人,撬不動。你隻想用宜春的把柄,讓倉司答應,開倉放糧,對嗎?”
顧瑜一口氣說完,靜靜的看着他。他幾乎就要成功了,這批糧,可以拯救許多人的性命。
江寄甯面色平靜,他沒有否認,沙啞着聲音接上她的話:“可惜,千算萬算,沒有算到,細作就在自己身邊。”
禦史台專門用來傳密信的飛鴿帶來消息,官道上有埋伏,因而他才臨時改走水道,最後,落入那些人的網中。此刻,隻怕除了他和顧瑜,其他人都已經喪命。
顧瑜知道張恒之事,必然讓他痛心,但她仍然要問:“無論如何,你已經提前将證據傳出去了,對麼?”有了證據,這一切就不算白費。
“是,但是若我們一行人均遇水匪身死,那麼這些證據,就有另外無數種理由,可以開脫。”
顧瑜心裡沉沉的,她繼續問道:“你為何如此肯定,宜春縣有問題?”從成舫的反應可以看出,此事确在他意料之外。
江寄甯道:“宜春戶房的陳易,是馮鶴之母家的遠親,因為馮鶴之的母親曾經改嫁過兩次,這層關系很難發覺,我也是偶爾得知。光是此事,本也不算什麼證據,但他一個小小的戶書,去年女兒嫁到江甯,竟然陪嫁了半條街的鋪子,此等财力,絕非好好當官能掙下的産業。”
顧瑜微微歎息一聲,心知江寄甯說得沒錯:“當真是,人為财死。”
她勉強站起,收拾了鍋碗,又燒了些熱水,把炭火撥旺一些:“山裡夜間甚涼,可不能再風寒了。”
江寄甯看着她拖着一條傷腿,四處忙碌,心下擔憂。他脫下身上的外袍,雙手遞上:“顧姑娘,權且先用此衣擋寒吧,此衣污陋,但是此時,也聊勝于無。”
顧瑜并未推辭,接過來裹在身上,她找了些幹稻草鋪在草榻邊,躺了下去。他們都需要恢複些體力,應付明日可能發生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