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瑜恍惚間,覺得自己像一縷風,或是一絲水波,四處漂浮。也許她已經再死了一次,魂魄離散,遊蕩在人間。
等她終于能夠看清一些,眼前是一頂繡着蜻蜓蓮花圖的半舊藕色帳子,她有些糊塗的想,這帳子怎麼拿出來用了。
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帶着哭腔,然後是一串淩亂的腳步聲:“太太,太太,二姑娘醒啦,太太......”
很快,小方氏的臉擠進顧瑜的眼簾,兩個眼睛,紅腫的像爛桃子,臉上一點脂粉也無,熬的蠟黃的,她還沒說話,又淌下來淚,捂着嘴隻是哽咽。
“娘......”顧瑜想說些什麼,喉嚨卻痛的像被針紮了一樣,胸口更是痛的幾乎喘不過氣來,隻能擠出一兩個字的氣聲:“他......他......”
小方氏哭着說:“你這孩子,真是太不讓娘省心了,你要是沒了,叫娘怎麼活。”小方氏絮絮叨叨的哭着,一會兒罵顧瑜沒良心,一會兒罵老天爺不開眼。
顧瑜被小方氏絮叨得更暈了,她想問江寄甯如何了,但是意識緩緩抽離,又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五感總算是慢慢回到這具軀體内,她已經可以聞到屋子裡濃濃的藥味,感覺到自己的右腿被厚厚的包裹了起來。豆兒坐在她床頭守着,見她睜開眼睛,立刻從小爐子上端來溫着的藥,伺候她喝了兩口。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咽下半碗藥,顧瑜終于感覺到一絲饑餓。豆兒邊哭邊笑道:“阿彌陀佛,大夫說覺得餓是大好事,可算是好些了。廚房一直熬着稀粥呢,奴這就端過來。”一邊直吩咐小丫頭去禀告小方氏。
粥還沒端來,小方氏已經一陣風一樣的跑進來,抱着她又是一頓哭。
顧瑜這才知道,現在距離她落水,已經過去整整十二日了。
她跌下山崖下的溪流,大約是撞到了山石,胸口的肋骨當即撞斷了一根,右腿也跌傷了,昏死過去。但是好在水不算深,且溪水奔騰,流速很快,她被沖卷着,到了下遊的位置,擱淺在一處亂石灘上,一個在山中采藥的郎中發現了她,因此撿了條命回來。
那些追殺她的人,本來目的就在江寄甯,見她摔下懸崖,很難生還,便不再追蹤,轉頭開始搜山。
那位郎中簡單幫她處理了傷口,見她傷的實在嚴重,将她背下山,帶到了自己在小瓶鄉的藥館中醫治。過了一日,鷹司衛的人搜尋了過來,才找到了尚在昏迷的顧瑜,安排了一位随行的大夫為她診治,又輾轉将她送回吳興家中。
小方氏哭道:“孫大夫說,你這次實在是命大,那麼高跌下來,隻斷了幾根骨頭,換了個人,隻怕早就沒命了。這些天,我已經吓得去了半條命,老太太也哭了好幾場,你可再不能如此了。”
豆兒也紅着眼睛道:“二姑娘,他們把你送回來的那天,你臉色青白,身上到處綁着夾闆布條,太太隻看了一眼,就昏厥過去了,這些日子,太太每天都要哭個三五次的。”
小方氏接着說:“那位救了你的郎中,當真是我們家的大恩人,我已經叫人送酬禮去了,再怎麼謝也不為過的,要不是他,你此刻已經做了鬼了。”
至于顧瑜最憂心的江寄甯的近況,小方氏隻知道他現下已經回到了蘇州府,其他的就說不清了。因這件大案子,鬧得天翻地覆,顧宣霖已經多日沒有回家了,整日隻宿在衙門裡忙着。
見顧瑜蹙着眉,小方氏道:“說起來,送你回來的鷹司衛的幾位大人還在家裡,說要等你醒轉了才能回去複命。你要問旁的事兒,也得等身子好些了再說。”又端來一碗參雞湯,看着顧瑜喝下。
如此又過了兩天,顧瑜已經能起身坐着了,小方氏才點了頭。豆兒多墊了好些個軟枕,扶着她緩緩靠在床頭。
小丫鬟領着幾個人,在廊下通禀後,打了簾子進了内室。
當頭的一個男子進來,立刻跪下,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懇切道:“小姐救了我家大人,吳某願肝腦塗地,以報恩德。”擡起頭來,竟然是吳憲。
顧瑜見他無恙,心下高興。聽他如此說,知道江寄甯定是平安無虞了,放下心來,喚小丫頭看座上茶。
幾人落座後,吳憲這才把當日的情形又說了一遍。
原來,那天夜裡在江上,夜襲的殺手人多勢衆,雖然江寄甯早有準備,仍然是出乎意料,殺手不光武藝高強,兵器優良,更有水師中才有的三桅船,速度極快,且可作為母船,搭載數十條小艇。
吳憲護送他們兩人進入蘆葦蕩後,向相反方向劃去,以掩護他們逃走,後身中兩箭,掉入河中。好在他自幼熟知水性,中箭也非要害,趁着夜色竟然得以脫身。但是那天在船上的人,除了兩個侍衛沉船之際逃脫,其他都已經遭遇不測,包括當時藏在船艙中的丫鬟扣兒。
聽到此處,立在一側的豆兒已經紅了眼眶,微微抽泣起來。
顧瑜也沉默了。之前,她曾經無數次的祈禱過,也許這些人隻是沖着江寄甯而來,剩下的侍從,他們也許不會趕盡殺絕。
吳憲見狀,停了停,又借着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