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福甯縣主好些了,梳了妝,坐了辇去宮裡。
整個大随朝後宮,曾經最金碧輝煌熱鬧非凡的宮殿,就是皇後所居的中宮兩儀宮,和淑妃的長樂宮。可現在,中宮一片素白,已經變得像冰窟一般,長樂宮随着淑妃被禁足,也沒了輝煌氣象。
福甯縣主進了兩儀宮,昔日的繁華景象已不再,庭院中的花草仍然開的熱烈,卻像無人伺候似的,失了光彩。宮人低垂着頭,頭上均戴了白花,戰戰兢兢。
她幼年時父親早逝,當時懿和太後還是皇後,頗憐惜她,經常将她接入宮中小住,更是讓先皇早早給她封号,她幾乎是在兩儀宮中長大的。鄭皇後那時候還是太子良娣,性格柔婉,又擅音律,福甯和她關系更好,不喜歡嚴肅端莊的太子妃。
如今兩人都年過半百。鄭皇後沒了長子,自然是悲痛欲絕,她呢,沒了小女兒,長女如今更要遁入空門。
兩人相見,未語淚先流,抱着痛哭了一番。
不過短短十日不到,鄭皇後已經老了許多,兩鬓白發,用玉女首烏膏染過,仍然可以看出絲絲銀線,從這張痛到麻木的臉上,已經看不出當年的風華絕代。她靠在榻上,連脂粉也未用,一身華貴的藕荷色繡金線的長衣袖子裡,伸出兩隻瘦到幾乎隻剩骨頭的手,腕上兩隻翠镯空蕩蕩的吊着,好像下一刻就要脫開,砸得粉碎。
福甯慢慢止住眼淚,讓鄭皇後屏退左右,親手端了一盞藥茶過來,這才道:“娘娘,妾知你沒了太子,便似剜了心般痛,但是此刻必得振作起來。”她咬咬牙道:“不能便宜了何氏那個賤人,如今,定要咬死了她和老二那個混賬。”
鄭皇後臉色灰敗,喃喃道:“太子純孝,他沒了,我也沒了指望。就算是把何氏和晟王都碎屍萬段,我的兒,也回不來了......”
福甯聞言,緊緊的握住皇後枯瘦的手:“娘娘,太子沒了,還有五皇子,娘娘要為五皇子早做打算。還有太子......他走了,可是不能沒有個後人,之前選定過繼的景兒,還要過繼來才好,以後也有個人繼奉香火才是。”
這是此次福甯縣主進宮來的主要目的,若是過繼了三皇子的景兒,想必江淩可以打消出家的念頭。
鄭皇後擡起頭來,眼淚溢滿了眼眶:“福甯妹妹,如今,這滿皇宮裡,我也隻能跟你說說心裡話。老五......老五那個孩子,自幼便與我不親,這些年,他心裡也怪我......我怕他指靠不上。景兒,更不會與我們親了。”
五皇子成親時,鄭皇後并沒有給他挑選個得力的親家,而是讓他娶了清流宋珏的女兒宋氏,這些年,五皇子和其他皇子一樣,也未封爵。
福甯微歎一聲:“娘娘,妾知你是心疼老五的,隻怕他太顯眼,做了旁人的活靶子。隻是他畢竟是娘娘親生的,将來不指靠他,還能指靠誰?”
鄭皇後拭了拭淚,抿緊了嘴唇,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突然從榻上掙紮着站起,對着福甯行了個大禮:“妹妹,如今我也是被逼到絕路上了。我知你心疼淩兒,我又何嘗不是把她當做親身女兒看待?隻是,景兒不是親生,淩兒是斷然指望不上他的。此事,隻有你能幫我,如若能成,本宮必定竭盡所能,回報與你。”
從兩儀宮出來,福甯縣主還有些恍惚,在門檻微微絆了下,邊上的婢女趕緊扶住,小聲問道:“夫人,咱們還去東宮嗎?”
福甯點點頭,又像是立刻反應過來,微微搖頭道:“暫不去了,回府吧。”又問道:“你剛剛問了沒有?這兩日,太子妃來過嗎?”
婢女小聲禀道:“奴剛問了香秀,她說這幾日太子妃在東宮,除了去無極殿侍疾,閉門不出,沒有過來。”
入了夜,東京最繁華的大街上一一亮起來燈盞,如同銀河繁星。隻是,往日人來人往嘈雜熱鬧的朱雀大街,如今人可羅雀,那些燈火,看起來也透出寂寥的意味。
這是自然了,誰敢在這些日子呼朋引伴,高歌痛飲?
城東的一處小院,門臉小小的,在一處背人的巷子裡,今日也隻挂了兩隻白燈籠。很少有人知道,這個小院子,是曾經的京城第一歌姬甯雪的私産,是她脫籍後的居所。
小院的花園裡的一處隔院裡,亮着燈火,小厮引着一個人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人前來,垂手恭敬的退下。這個院子,即使是甯雪,非準許也不得随意入内。
江淮脫下黑色的及地大氅:“你怎的突然回來了?是陛下招你回京?”
燈光下,靜坐着一個面色冰冷的男人,一身勁裝,隻是坐着也隐隐有威壓散開,正是西北都督周雲旃。
桌上擺着三四個酒瓶,周雲旃面沉如水,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自然。”
江淮在他對面坐下,為自己斟上一杯:“陛下近日病了,昨夜太醫院守在無極殿一整夜。你若要入宮,隻怕還要等兩日。你怎麼一回來就來找我?西北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