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晚餐時,紀夫人叫了幾個女孩子一起去她房裡用飯。女孩子一進屋子,就見隔間裡擺上了炭盆,架着鐵網,邊上的小幾上用大銀盤盛着生肉。幾個丫頭都帶着攀膊,正在收拾着。
紀令雯脫了大氅,湊上去笑道:“母親,這是什麼?鹿肉麼?看着紅紅的。”
紀夫人看她們解了大棉衣裳,令丫頭把梅花腌漬的熱甜酒端上來,給幾個姑娘暖身子:“你們沒見過,不曉得,這是狍子肉,是你二叔帶回來的。來嘗個鮮吧,也不能多吃了,這東西不好消化,容易鬧肚子。”
狍子肉撒上香料和鹽,用炭火一烤,果然濃香撲鼻,令人食指大動。現在還沒出國孝,明面上不得宰牲。不過大家族裡有的是辦法,自己莊子上養的或是外頭孝敬的,隻要沒人特意做文章,吃了也就吃了。
顧瓊不大愛吃葷腥之物,隻嘗了幾口。紀令雯向來口重,顧瑜又是個無葷不歡的主兒,兩人吃得歡實,轉頭就造完了一整碟。紀夫人怕她們上火,眼看着差不多,令丫頭把爐子熄火撤了。
紀令雯意猶未盡,舔了舔嘴唇:“母親,把剩下的那點給我們留着,明天還烤着吃。”
紀夫人一壁令人端水給姑娘們淨手漱口,一壁笑道:“這東西當真不能多吃,火氣太大,嘴上要長瘡,好好的漂亮小姑娘,腫了嘴就不好看啦。”
紀令雯滿不在乎道:“反正現在也不能出客去,外頭冷冷清清的,也沒處玩。”她又和顧瑜擠擠眼:“要不,留點狍子肉,明天給我們做點肉粥也成。”
紀夫人作勢要錘她,撐不住自己先笑了。
飯後,丫頭奉了茶,紀夫人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才道:“今日叫你們幾個來,也是有正經事要吩咐一聲。年前還有一個來月,你們穆伯伯家老太太前幾日沒了,我和老爺得走一趟廬州,二十天内保準回來,趕得及過年。你們幾個在家,不得惹禍。我會讓你們二嬸嬸來照看着。”
紀令雯一聽,立刻坐直了身子,直直的看着紀夫人,顧家姐妹也對視一眼。
紀夫人看她們都如此緊張,反而微微一笑:“你們幾個小丫頭,還沒出閣就這麼多心思起來。罷了,别東想西想的,這事兒大家心裡都有數。”她安撫了下幾個女孩子,怕她們在家過于憂心。
因這次國喪來的突然,紀夫人本來計劃年前要把顧瓊的事定下來,如此,也隻好拖到年後了。
紀令雯聽了這話,先笑了一笑,隻是嘴角剛扯起來,又轉瞬紅了眼睛。雖說她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這事也在她心口壓了許久,現在眼看着終于要有個說法,難免激動。
顧瓊見她含着一包眼淚,将落未落,靜靜的握住她的手,安撫似的拍了拍。
紀夫人歎息一聲,愛憐的撫了撫女兒的發髻,又将她摟在懷中。
她沒有說出口的是,她也着人去打聽了裴鈞的事情。
裴家這位公子,自從科舉不第後,就四處遊玩,除了帶着家人,還有他母家的一位陸表妹。裴鈞雖然尚未定親,但風流俊秀,相貌是一等一的好,江甯府一個知事的女兒曾說非君不嫁,此事雖然是個笑話,仍舊可窺見一絲真意。更何況,他是次房次子,科舉失利,若不好好苦讀,很難有什麼前程,大家族雖然可以蔭官,但通常隻能庇及長子,其他孩子還是要靠科舉才是正理。
裴家自然是名門望族,聲名顯赫,配紀家綽綽有餘。隻是這裴鈞,紀夫人心裡已經有了七分不樂意。
過了兩日,紀大人攜夫人離開了蘇州府,一行人向廬州行去。
紀夫人走的這些日子,紀令雯坐立不安,總在轉來轉去,她心裡不踏實,隻好一直黏着顧家姊妹,好像總要有人陪着才不害怕,曲子也寫不下去了。
府中的庶務暫時交給紀二爺的太太王氏代管。王氏是個面人兒似的性子,極綿軟,府中的事務管的七零八落。顧瑜冷眼看了幾日,實在是不像樣子,現在正是辦年貨的時候,下人們仗着主母不在,王氏好糊弄,報上來的單子一個比一個離譜。但是她和阿姊客居在此,紀令雯又是沒出嫁的姑娘,不好貿然插手。
不過好在王氏不太管她們幾個。顧瑜瞅準了機會,說要去書院裡看望長兄,溜出了門。她心裡有個疑團,隻是這些日子在家養病,沒有機會去證實。
她換了樸素衣裳,披好鬥篷,直奔小花胡同,這裡聚集着城裡最大的三家書行,幾乎常見的刊本都能找到。
大寒的天,外頭還絮絮飄雪,顧瑜确微微出了點冷汗。她将遊記那片區域細細翻找了一遍,也沒有找到《山居雜記》。這并不合理,這本書是五十年前一位太醫院的醫正林元喆寫下的。他緻仕後遊覽山水,又在黃山下結草廬而居十載,這本雜記寫的十分風趣,一經刊印,風靡京城。顧瑜還是江沅的時候,很愛看這本消遣,甚至模仿過書中的幾道野味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