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瓊呆坐了半晌,突然嗚咽一聲,淚水滾滾而下,終于開口說話:“他們說,母親病的很重,快要不行了。我以為,我真的把母親氣死了。”
顧瑜心痛如絞,上前緊緊抱住阿姊。此時任何言語,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之後的日子,完全失了顔色。兩姊妹被關在小小的一方天地中,連母親和顧琅也進不來了。
春天靜悄悄的來了,院子裡的兩顆梨花樹也冒了花骨朵,一粒粒的,有些瘦弱,清清冷冷的。從前隻覺得梨花勝雪,自有一番氣象,現在看來隻覺得寂寥。
去年的春天,她們倆是多麼開心啊,在紀家别院中馳馬,泛舟太湖上。那時候,她們好像一點憂愁也感受不到。也許,那就是最好的時候了。
直到七八日過後,院門打開,顧宣霖和小方氏一起來了。
顧宣霖坐在上首,輕咳了一聲,才開口道:“修養了些日子,身子好多了吧。”
修養?顧瑜已經懶得再和他多說什麼,隻閉口不言。顧瓊更是垂首坐在一側,低垂眼眸。
顧宣霖想必是早有準備,也不尴尬,直接道:“我已安排妥當,明日瓊兒就出發吧,你母親陪着你進京。咱們家有位姑奶奶嫁在京城,你們此去便暫住在那裡。親戚家總歸便利些。”
顧瓊回道:“父親,我想瑜妹陪我一起去。”
顧宣霖冷淡道:“你妹妹最近心也太野了些,她要留在吳興,好好學學規矩。”
顧瓊仍舊垂着頭,低聲道:“父親,我要瑜妹陪我一起去。”
隻是一字之差,含義已大不相同。她眼睛也沒擡一下,但是語氣堅決,隐隐有金石之音。
不知為何,顧宣霖背後有點發冷,他實在不想顧瓊再鬧出事情,節外生枝,隻得道:“好。我訂好了一艘大客船,整個三層的倉都包了下來。沿着運河北上,最快二十天便能到了。你們姊妹倆互相照應着。”
顧瓊似乎是懶得說什麼,微微一颔首。
顧宣霖見氣氛凝滞,隻得道:“你祖母身子不好了,這些日子事情多,我也沒告訴她,你走之前去給祖母磕個頭吧。”
顧老太太不知道顧瓊離家出走之事,聽說她要進京參選,光宗耀祖,是極高興的,為此将年輕時候的幾幅頭面首飾拿出來,送到金鋪重新修繕,給長孫女添箱。
顧瓊在紀府住了許久,見慣了好東西,這幾樣首飾自然是粗糙的很,但這是老太太的一片心意。她好好的磕了頭謝恩。
從老太太那裡出來,顧瓊和顧瑜又去看望了幼妹和顧瑛。幼妹才三四個月大,别的孩子這時候正是奶胖的階段,她卻因為先天不足,黃黃瘦瘦,頭發也稀疏。
顧瑜明白阿姊的心,若是此去當選,隻怕再也不能回到這個家了。
皇家不是尋常人家,要回娘家省親,是千難萬難的。
顧瓊把輕飄飄的幼妹抱在懷裡,逗她玩了許久,才把襁褓交還給盧姨娘。
顧瑛也十歲了,漸漸懂事,拉着顧瓊的裙子不撒手:“大姐,你怎麼才回來就要走啊。阿娘說你要去嫁給皇帝了,真的嗎?以後就是皇宮裡的仙女了嗎?嫁給皇帝以後還會回來嗎?”
顧瓊撫摸了顧瑛柔軟的面頰,瑛妹已漸漸長開,有了四五分管姨娘柔媚的樣子,可見又是一個小美人。她輕聲勸慰道:“誰說的,大姐當然會回來了,大姐還要教瑛兒讀書刺繡呢。”
顧瑛這才高興了起來,扭扭捏捏的拿出一個小荷包來送她。東西做的精緻,已經是這個年齡的小女孩能做到的最好了,可見下了苦心。
顧瓊見她發髻有些毛了,拉着她坐到梳妝台前,重新幫她拆了發髻,上發油,挽了一個頗時興的朝天髻,又剪了窗下一隻半開的杜鵑,簪在側面。
看着鏡中喜笑顔開的瑛兒,顧瓊終于紅了眼眶。
三月二十二,小方氏帶着顧家姊妹登船入京。
顧瓊最後回望了一眼青磚黛瓦的小城。她這一生,再也沒有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