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裡，顧瓊突然做起噩夢，半夜哭叫着醒來。

顧瑜喝退了迷迷糊糊爬起身的丫鬟，披了衣裳坐起身，輕輕攏住阿姊的肩，柔聲安撫。

顧瓊慢慢清醒，僵硬着身子靠在床頭，面上全是淚痕。她緩了一會兒，仍舊面色蒼白，低聲道：“瑜兒，我夢見二郎，他一張慘白的臉，我真的很害怕......”

阿姊從來沒說過她與紀令松如何分别，又如何歸家，顧瑜不希望她回憶起痛苦，更是從來不問。

見她現在如此，顧瑜隻得緩聲道：“放心吧阿姊，紀二哥定然已經好好回了蘇州。紀大人和夫人是開明講理的，最多打一頓闆子，終究是自己的兒子，不會為難他的。”

顧瓊拽住被面，緊緊裹住自己的身子，好像渾身發冷似的。她喃喃道：“瑜兒，你知道麼，是我自己要回家的。那天，二郎的臉色發青，我第一次見他那麼難過。他哭着求我不要回去......”

顧瓊一邊說着，一邊睡着了。

顧瑜在黑暗中呆呆坐了半晌，她并非不懂愛情，她也品嘗過愛的苦澀。

過了幾日，大成坊遞來消息，衣裳做好了，請顧姑娘再去試穿一次，有些細微的修改還來得及。

這天小方氏正好陪姜顧氏去城郊見一位遠房親戚，顧家姊妹便喚人套了車，去試了衣裳。

還是前幾天伺候她們的鄭氏，遠遠的迎上來，殷勤的将姐妹兩引至一間專門給貴客試衣的隔間，地上鋪着厚厚的從波斯國客商處買來的毛毯，用精巧的屏風隔斷開來。

天青色的褙子呈了上來，衣領袖口處均用素白的絲線摻着銀絲繡滿玉蘭，清雅别緻。顧瓊身姿窈窕，最近半年胸脯越發鼓脹，即便穿着這樣素雅的衣裳，仍舊有一絲妩媚之态。

顧瑜牽着她，走到一面巨大的黃銅鏡前，慢慢欣賞。美人如畫，顧瓊更是如名家之作，值得精心收藏。

後頭突然傳來一個女聲，聲音嬌柔：“這件褙子很是不俗，大成坊的繡娘果然厲害。”

顧家姊妹回頭，見兩個十五六的姑娘正從另一扇山水屏風後轉出，其中一個面容甚是柔美，系着一條丁香色的裙子，滿繡藤蔓和米粒大的花朵，脖子上的珍珠每顆都有指頭大小，晶瑩柔亮。

另一個女孩穿着楊妃色褙子，梳着高高的朝天髻，面上頗有驕矜之色，隻是她見顧瓊轉過身來，似是被驚到了似的，眼神猶疑起來，撇向邊上的女子。

顧瑜見她們衣服的形制，猜測大約是要參加今春的選秀，便微笑着福了一福：“兩位姐姐身上的才不是凡品，精美異常。”

顧瓊也上前來，幾個姑娘互相見了禮。

那穿楊妃色衣裳的女孩自稱姓沈，她假裝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顧瓊道：“姐姐真是美貌，聽你們口音是南邊人吧？莫不是來參加選秀的？”

顧瓊微笑應是。

沈姑娘笑着道：“這便是巧了，江姐姐和我也要參選呢。”她嬌聲道：“我之前總說江姐姐美貌，京城無人能及，現在看來，江姐姐和顧姑娘如同春蘭秋菊，共占九分春色，其他人隻好去争那剩下的一點點了。”

顧瑜聽她說姓江，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這位江姑娘确實甚美，卻不像江淩和江沅。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測，笑道：“沈姐姐過譽了，我家阿姊來參選，不過是見見世面罷了。江姐姐莫不是中書令江大人府上的千金？”

江姑娘微微颔首道：“正是家父。顧姑娘遠道而來，竟然知道？”

顧瑜微笑解釋說，她自幼喜愛江大人的字帖。江立硯是當朝極出色的書法家，如此說來，兩位姑娘毫不懷疑。

看年齡，顧瑜已經幾乎确認，眼前的江姑娘，就是江立硯和妾室司徒氏的女兒。江沅被害的那年，她才兩歲多。

這十幾年來的事情，顧瑜固然是不知，但當年，司徒氏可算得上父親後宅裡妾室第一人。她出身良家，祖上也是做過官的，隻是家道中落，在江立硯和福甯縣主分居後，被聘入府中做了妾。

司徒氏容貌柔美，也通詩書，人甚精明，陸續生下了幾個孩子，隻是都早夭了。她在江沅出嫁後，生下了江滟，比江寄甯還小一歲，後來又撫養了生母早逝的江清，成了諸多妾室中唯一一個有子傍身的。

當年的幼兒，如今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隻是沒想到，自長姐出家修行後，父親竟然還願意讓女兒參加選秀？

從大成坊出來，顧家姊妹上了馬車，打道回府。

顧瓊支着手肘，見顧瑜上車之後就一直沉默，以為她有些擔憂，開解道：“瑜兒不必擔憂。兩位姑娘确實出色，家世更是勝我百倍。你知道的，中選與否，我本就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