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瑜坐在窗下臨帖,但她心思散亂,筆下越發胡亂遊走,潦草起來。香爐裡點着新制的香,青煙袅袅,輕甜的香味慢慢彌散開來,讓人渾身暖暖的。
她想寫下幾個合适的名字,卻發現無人可寫。
顧瑜不禁苦笑起來。
江沅也從來沒有憂愁過自己的婚嫁之事。福甯縣主因着大女兒早早定下要嫁入東宮,格外想多留小女兒幾年,拖拖拉拉推拒了好些人家,直到江沅自己看中了周雲旃才罷。
到了這一輩子,顧瑜一直在憂愁阿姊的終身,早把自己的大事忘到了九霄雲外。現在再做打算,竟然無打算可做。
之前紀夫人曾向她暗示,想讓她考慮洪洲黎氏。黎氏在當地是大族,且為朝廷培養戰馬,前世江沅最愛馳馬,顧瑜并不抵觸遠嫁到洪洲去。隻可惜現在顧家與紀家不似往日,這事鐵定也告吹了。
她慢慢寫下一個林字。
林緻,蘇州同濟堂大夫,人品正直,家境貧寒,對自己有救命之恩。
似乎是個不壞的選擇。
如果做了林緻的妻子,他開醫院懸壺濟世,她經營酒坊東籬把酒,想來也是趣事。
最重要的是,即便顧宣霖看不上林家,但他長女已然嫁入王府,小女再嫁有救命之恩的大夫,仕林隻會說他是忠義之士。
廊下微風卷起幾片花瓣,紛紛揚揚灑在紙上,她從來沒有像這刻一樣确認,她的命運也如飄萍一般,隻是,她相信事在人為。
過了些日子,就到了放榜的吉日,父親母親翹首期盼的好消息并沒有前來,被寄予厚望的顧家獨子顧琅,在州試中名落孫山。
顧宣霖一連幾日沒有回家,小方氏讓婆子提着餐食送到衙門去,也見不到他的面。最糟糕的是,顧老太太的病越發嚴重了。
不知是不是對長孫失望,顧老太太難得的對兩個忙裡忙外侍疾的孫女好了顔色。她已經卧床大半年,兩條腿浮腫不堪,完全失了知覺,隻能靠着丫鬟不停地翻身才能不長褥瘡。
這日,同濟堂照例來送一月一次的藥,沒想到來的竟然不是平時跑腿的小厮,而是一身青灰色頗有些風塵仆仆的林緻。
細細給顧老太太号了脈,林緻出了内間,确定裡頭聽不清後才道:“太太,顧姑娘,老太太的情況不大好了,脈象虛浮無力,隻怕堅持不到年底了。”
小方氏用帕子輕拭眼角道:“老太太這病好些年了,今年開了春就格外不好,家裡人都明白,不過是硬耗着罷了。隻請林大夫能再開些藥,讓老太太能舒坦點。”
林緻應是,留下幾張藥方,又仔細叮囑了抓藥熬藥的事項,事無巨細,都考慮到了。
顧瑜見狀,心中一動。她送林緻離去,一路上四下無人,她輕聲道謝道:“林大夫,多謝你上次幫我買來香料。”
林緻的聲音有些低沉古闆,就像他這個人一般,看起來老派無趣,卻是個一絲不苟極其仔細的人:“顧姑娘不必這麼說,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當不得感謝二字。”
顧瑜心下拿定了主意,也不再繞圈子,直接道:“林大夫,我有一事想與你商談。”她一口氣不停,仿佛怕自己後悔似的,直接說下去道:“祖母時日無多,想來定是要在走之前,看到小輩們塵埃落定才能放心。可這于我,便是終身,我并不願意嫁給一個從沒見過的人。林大夫,你願意娶我嗎?”
林緻停下腳步,滿臉都是震驚,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并不似有玩笑之色。
他清咳一聲,面色微微發紅:“顧姑娘是好人家的姑娘,自然得配一位才貌雙全的郎君。林某身無長物,父母皆無,怎麼配得上姑娘。”
他有些窘迫,但顧瑜大大方方的直視她,一雙眼睛清亮亮的,沒有一絲扭捏:“林大夫,那些不過是身外之物,你是端方君子,這就足夠了。”
林緻不知如何應付,隻得道:“顧姑娘,你明明.......”他有些說不下去了,硬着頭皮道:“你明明,對我并無男女情思。”
顧瑜微笑起來:“林大夫,你不光能診脈,更可診斷人心。隻是你敢說,你對我并無男女情思?”
林緻的臉一下子紅透了,他張口想否認,卻說不出話來。自從他去了蘇州同濟堂,但凡顧瑜有事找他,他都盡力相幫,甚至應她要求,給了她能短暫讓人昏睡的香丸。這一切早就超過了朋友之誼。
隻是她不說破,他也不說破。
他願意一直這樣,他甘之如饴。
顧瑜見他着實害羞,深怕一下子讓他惱了,笑道:“林大夫,前頭就是垂花門,恕我不能再送。你可要好好想想我說的話。”
她在花瓣飛舞的暮春轉身離去,身姿纖細,像花中精靈般靈巧。林緻一時看得呆了,站了許久,才默默離去。
老太太的病情,越發不容樂觀。各樣滋補的燕窩人參,流水樣的端進去,老太太卻不見好轉,臉色蠟黃,雙手浮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