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一手主持的詩會,涉及了刺殺、強搶幼童、陷害苦主等駭人聽聞的行徑,還折了十數名權貴子女,頓時引起軒然大波。
京兆尹不得不帶着人過來,刺客的來路還沒有頭緒,但眼皮子底下的血書卻很清晰。
經過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家兒郎的指認,這封血書正是老婦呈與六皇子的狀書。京兆尹還沒想好要如何處理這個燙手山芋,血書的抄本便在京都大小街巷傳開,還不嫌事大的用朱砂抄錄,看得百姓們群情激憤。
長公主府不能去,驸馬許家卻可以拿來出氣。潑糞都嫌浪費的百姓們挖土搬石,把許家鬧得塵土飛揚、門楣破爛,卻始終緊閉大門,不敢出面。
事情鬧成這樣,京兆尹隻得在客氣地請示過長公主後,把許展帶回京兆府獄,以免民怨沸騰,也惹得京兆府灰頭土臉。
一番尋常流程的調查下,卻牽扯出驸馬許家的軍屯貪污案,這可不是京兆府可以獨自審理的,便立即上禀天聽。賢文帝連夜召長公主入宮,不多時便下令三司會審、徹查許家,從嚴判決。
在異常明晰的鐵證之下,三司聯合出具了審理文書。
驸馬許家軍屯貪污案屬實,涉及文官武将全數緝拿歸案,抄家問斬。
長公主之子許展強搶稚童、亵玩虐殺、陷害苦主屬實,血書名錄上的苦主案件盡數平反,許展罪大惡極,淩遲處死。
刺殺案沒有公開定論。隻有消息指出,公主府是前朝王爺留下的府邸,在水榭之下藏了一個密道,刺客是從此進入的。現下所有殺手皆已歸案,将按律處決。
對于刺殺的原因,民間多有猜測,各有各的說法,但多數人還是認為這與許展脫不了幹系,想必就是那些失去幼子的苦主前來報仇。
但奇怪的是,兩批行事不同的殺手,而作為招來殺手的許展,從始至終毫發無損。更奇怪的是,朝堂之上卻沒有一人對此提出質疑。
惹起民怒的許展成了最好的靶子,掩蓋住了所有疑點。
與前世不同,整個案子裡,并沒有出現魁首娘子許憫兒的名字。
但細讀案卷,可以從中找到一名正九品書吏,為了尋回燈會上失蹤的五歲小兒,在許家被亂棍打出。還未上告,家中就多了數名幼童屍首,人證物證皆在,書吏被判斬首,全家老少發配隴南。
寥寥數筆,在壘疊得高高的案卷裡,在二百五十七人、二百五十七個同樣默默無名的小門小戶中,寫不盡林家的絕望,而為此投下的目光,更是少得可憐。
行刑當日,許展被押赴刑場時遭遇了百姓圍堵,因未攜帶兇器、還有不少苦主,衙役裝腔作勢地阻攔幾下,就以不敵民憤為由退守一旁,由着赤手空拳的百姓替長公主管教其子。
過了許久,衙役才救下血肉模糊、沒有一塊好皮的死刑犯,拖去市曹,當街淩遲處死。
罪人伏誅、民怨平息,而一直被蒙在鼓裡的壽安長公主因自責痛心、一病不起,賢文帝不忍,送她入江南行宮修養病體,安度餘生。
崔時清正在院子裡看紀危舟堆砌小池塘,玄魚面色煞白地走過來,把探來的消息說與她聽。
她默默聽完,在一陣痛快之後,又産生了一種兔死狐悲之感。
崔時清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不管是對還是錯,都不後悔。可是面對失敗、付出代價的時候,總免不了彷徨與恐懼。
這世間哪有人,可以面不改色、心如止水地從容赴死?
沒有人。
紀危舟布置池塘時,也不忘關注崔時清的動向,見她神色恹恹,失了興緻。
把她挑選的最後一塊彩石堆疊在池底,随意坐了下來,雙肘撐在岸邊,眼裡含着笑,直勾勾望着她。
崔時清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石頭,指腹被不平整的彩石劃了一下。
一絲絲的鈍痛,沒有破皮,卻讓低落的情緒瞬間被點燃。
“這些髒兮兮的破石頭有什麼可挑的。”
她生着氣,暴躁地推開面前的矮幾,彩石滾落滿地,稀稀拉拉掉入池塘中,濺起的水花沾濕了衣裙上的木梨花。
這是紀危舟畫的樣式,每一朵都生得各異,嬌小可愛又不失靈動,再以染過香的絲線繡成,使她行走間落英缤紛、步步生香。
“都怪你,非要我選石頭!”
崔時清有多喜歡,現在就有多生氣,瞪着眼睛去尋罪魁禍首,看到泡在水中的紀危舟,瞳孔顫了一顫,頓時忘了生氣。
難不成是被她砸的?
崔時清攢眉看着他面上的水珠,先聲奪人道:“幾歲的郎兒,怎麼還玩起水?”
“軟軟也來試試?很涼快。”紀危舟把下颌支在手臂上,渾身慵懶地瞅她。
崔時清矜持地撥弄着自己的裙擺,冷笑道:“我若試過了,确實會涼的很快。”
被暗算的時候,崔時清就知道自己傷得很重,估計得亡。
時至今日她還是不敢置信,自己居然活了下來。這運氣好的,根本不像是她可以擁有的。
周圍的人都說,是紀危舟救了她。崔時清也隻好信了這厮的醫術,安心地把自己的康健大事,全權托付與他。
讓吃吃、讓喝喝、讓歇歇,全都照做不誤。
畢竟是空晖禅師的小學徒,真有幾分本事,把她養得挺好,小半月過去,她都可以在這裡撿石頭了!
而要說不好,就是小學徒太沒有分寸。膽敢哄着她幹活,還美其名曰勞作可以強身健體。
簡直像在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