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人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
越是企圖想要自己确信的,往往是懷疑的根源。
直到紀秦婉又領着兩個小的離開,崔時清蜷縮成團,心神還陷在茂縣山匪之亂中。
勉州茂縣,距離京都三百裡,是個地道的窮鄉僻壤之地。
山匪之亂源于前朝貪官的遺禍,酷吏重稅下,良民被迫進入孤山、落草為寇。時移世易,原本劫富濟貧的山匪也逐漸不滿足于山中的貧苦歲月,嗜殺成性,山腳下的茂縣百姓深受其害。
孤山,她前一世埋骨之所。
當時山匪動亂,朝廷派出将領圍剿,紀危舟作為糧草督軍,前往孤山協助鎮壓。她也暗中跟随,趁亂把紀危舟逼上了懸崖。
在其間她亦得知,朝廷派來的将士在孤山中并不及當地土匪有優勢,反倒是皇長子趙洛行團練的民兵,還能與其迂回一二,沒有陷入頹勢。
崔時清沒有活到最後,并不知道山匪之亂有無平定,也不知道此刻的茂縣有沒有山匪沖突。
也許有,但小小的沖突、是不會讓京都人在意的。
她一心都撲在紀危舟的身上,幾條無關緊要的性命,與死對頭吃了幾碗飯相比,并不足以令她側目。
這樣導緻她,枉失了許多先機。
但往事不回頭,即便可以重來,她的選擇也不會改變。
……
紀危舟得了空閑,忙不疊捧着一匣子米珠,來讨崔時清的歡心。
一進門,就看見窩在竹榻上、神色恍惚的人。
他腳步微頓,掃了一眼周圍垂首侍立的婢子,又看着矮幾上沒有收起的琉璃杯,還有一件沾了點心碎屑的短衫,心下微沉。
命人退下,紀危舟才慢慢吞吞地朝她走去。
崔時清注意到動靜,面色不虞地掀起眼皮,還沒開口,對方卻先哭喪着臉,告起狀來。
“阿爹實在太過分了,軟軟要幫我。”
崔時清渾不在意道:“舅父又怎麼了?”
紀危舟把匣子塞入她手中,挽起衣角,随意坐在踏床上,伏趴于崔時清的膝頭。
這都是從哪裡學來的?
崔時清瞅着膝上的大腦袋,眼皮跳了幾下。
“不是父親,是阿爹。”紀危舟氣惱地說。
崔時清聽明白了,也不心急,打開匣子掃了眼滿滿當當的米珠,撥弄了幾下,語氣散漫道:“……你什麼時候多了個爹?”
拉過玩弄米珠的手,貼在面頰上,紀危舟憂郁地說:“有了軟軟以後,就多了一位。”
崔時清看着和崔豐年一樣,挨挨蹭蹭的小動作,低啐了一聲,“現在還不是,你要是煩了,以後也可以不是呀。”
紀危舟連忙正色,雙手握着她,鄭重其事道:“是是是,以後也是!多了阿爹,我歡喜都還不夠呢!”
崔時清放下匣子,撫上脖頸的經絡,指尖劃過凸起的喉結,擡起了他的下颌,專注地看着狹長的黑眸,聲線冷然。
“那你還來告狀?”
紀危舟委屈地望着她,哭訴:“這還不是因為阿爹不許我來見你嗎?”
崔時清眉眼微揚,故意說道:“不是都在傳說,你們二人一見如故,一刻都離不開對方了?”
“這都是什麼呀?”
紀危舟皺着臉,慘兮兮地申辯,“阿爹知道我們酒後犯糊塗,說要陪我練酒量,一天三頓地灌我酒。說要與我切磋拳腳,趁我酒醉之時揍我出氣!這樣還不夠,早晚蹲守在我院子裡,看我比看犯人還嚴。”
“啊,真慘。”崔時清驚訝地眨着眼睛。
“就是!你說,阿爹如此是不是過分了?!”紀危舟環着崔時清的腰,眼巴巴地瞅着她,隻差沒落下幾滴男兒淚。
“哦,這樣,是有點。”崔時清同情地摸了摸紀危舟的腦袋,笑彎了眼。
“那你是不是要幫我?!”紀危舟捏了捏崔時清腰側的軟肉,不讓她笑。
崔時清想起她父親那張臉,笑容僵了一下,又神色如常地看着紀危舟。
“我能怎麼幫?幫你灌醉了他,套麻袋揍一頓?”本是取樂般的戲笑,說出口後,崔時清倒有些躍躍欲試,桃花眼都亮了幾分。
“……這匣子米珠,正适合嵌在新繡鞋上,軟軟可還喜歡?”
紀危舟看出她的興緻,再不敢繼續這個危險的提議。
這事不能做,要是做了,未來老丈人拿小女娘沒轍,對他可不會手下留情!
崔時清順着紀危舟的話,想了想,也覺得合适。但面上卻不顯,沒好氣地拍了他一下,輕嗤道。
“有賊心沒賊膽。”
“老丈人是長輩,還是要敬重的。”紀危舟讪讪然笑了下。
崔時清被紀危舟東拉西扯了一通,緊繃的情緒也松懈了下來,懶洋洋地靠在憑幾上,看着天道之子難得吃癟的表情,感到好笑的同時,免不得要揶揄幾句。
“他不是看着不準來嗎?你怎麼在此?”
紀危舟有些神氣地彎唇笑道:“主家派了人,阿爹要招呼他們,哪裡還顧得上我了?”
崔時清愣了一下,又想起涉及自己的婚事,叔父定是要派人來的。
“所以你就陽奉陰違?看來我也不能太信任你了。”
紀危舟微微仰起頭,一眼不眨地看着崔時清,竭力展現着誠懇的一面,“我隻是尋來了好物,想親自交與軟軟,怎麼也算不得陽奉陰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