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時清點了點頭,蓦然渾身僵硬,表情透出一絲怪異。
從前對于先太子之事她并沒有覺得不妥,但時至今日再次聽到這‘天怒而亡’的下場,卻再不能理所應當、平靜地看待這場天火。
“然後呢?”崔時清低聲問。
紀危舟眸色微沉,繼續說:“那時正逢幹旱,災情嚴重,連續數月不曾降過一滴雨水,民間已有先太子無德不堪為儲君、導緻天災橫行的風聲傳出,東宮天火更是印證了這些傳聞。”
崔時清皺起了眉心,無法忽略其中暗藏操控的痕迹。
“東宮覆滅,先皇病重不起,在衆朝臣的推舉下秦王監國,天怒卻未平息,依舊滴雨未落。”
紀危舟抱緊了懷中的女娘,深吸了一口氣,又道:“此時,先太子妃、東宮‘唯一’的幸存者,脫冠素衣斷食斷飲三日,祈求降雨。秦王動容,便對東宮廢墟立誓,先太子妃如能求得雨水,他日登基便冊立其為皇後。”
崔時清攥緊掌心,輕聲道:“最終他們之間無私的仁心感動了上蒼,降下甘霖?”
“是,帝後的賢文與慈德之名,亦由此而來。”紀危舟扯動唇角,譏諷地笑了笑。
“本以為皇後娘娘是弱女子,原來是我誤解了。”
在那樣的絕境中,卻能為自己拼來錦繡前程、一人之下的地位,這樣的心性和籌謀,世間有幾人可及?
崔時清驚歎之餘,不由把目光投向紀危舟。
他本該是皇後一黨。
涉入黨争之人,若非一腔熱血的純臣、便是心機深沉的弄權之輩。
哪怕崔時清再如何讨厭、貶低曾經的紀危舟,還是不能把他歸于後者。
興許那個紀危舟有自己的思量,選擇了皇後和趙晟真。
但不知怎麼的,崔時清一時有些分不清她的紀危舟、和皇後黨的紀危舟的區别,在心底總有一個聲音在說。
——紀危舟不該認可皇後,他應當與自己站在一起。
崔時清思緒有些混亂,莫名又想起了那個無法抹去的夢境。
那個夢,要是真的。
或許紀危舟終是看清了趙氏子孫的不堪用,因而造反稱帝?
崔時清仰着腦袋,直勾勾瞅着他的眸子。
他可以做到的。
但、他真的想這樣做嗎?
或許這是天道維護他的原因?
成為大帝,一統九州八荒、結束百年戰亂,這就是紀危舟的天命。
而她作為阻擋天命之人的攔路石,是天道所不容的存在,隻能消失。
心口突如其來悶痛着,在無法抑制的恐慌下,崔時清面色發白地抱緊了紀危舟,像是墜落懸崖的人,耳邊俱是山風咆哮,但雙手仍然止不住地向上探求着,企圖觸碰到什麼,可以減緩下墜的速度,延遲哪怕一刻的呼吸。
“不要害怕,我都在。”
大掌用力揉捏着崔時清的身體,紀危舟重複着,安撫顫抖的女娘。
“都在?”崔時清怔怔然地看着他,呢喃道。
“對,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輕捏起崔時清的下颌,紀危舟低垂着眼簾,像是虔誠的信徒一般,親吻她的眉眼、鼻尖、面頰、唇瓣,親吻過每一寸皮膚。
在時輕時重的啄吻下,崔時清的眼神有些迷離,心神卻無比清醒。
她走上了死胡同,沒了去路,但是卻不能、也不想回頭。
什麼天道之子、天命大帝,都與他們無關。
不論那個夢境是真是假,不論她的結局如何凄慘,這一世的紀危舟都是她的,隻能是她的。
崔時清捧着紀危舟的面頰,額抵着他的額間,桃花眼含情潋滟地望着他,缱绻輕喚。
“三郎。”
“嗯?”紀危舟的呼吸急促又淩亂。
“你有入廟堂治世的野心嗎?”
“軟軟希望我有嗎?”紀危舟嗓音沙啞。
崔時清像是任性的稚童,嘟囔道:“不希望!我想要三郎隻看着我,陪着我。”
“好,隻看着你、陪着你。”紀危舟揚唇笑着,眼神裡全是縱容與寵溺。
崔時清撅嘴在他的唇上啄了幾下,眼睛晶亮又透着幾分不确定地望着紀危舟。
“不悔?”
“有你,萬事足矣,我此生再無所求。”
鼓噪的心跳聲一次次敲擊着他們的身體,感受着彼此溫潤的氣息,注視對方,藏了太多動容的眼神濕漉漉的,勾得心尖都溫癢難耐着。
“喜歡你。”崔時清忍不住低歎道。
“什麼?再說一遍!軟軟、再說一次吧!”震驚過後是狂喜,紀危舟癡纏着他的女娘,索要愛意。
脫口而出的傾訴讓崔時清渾身發燙,無處閃躲之下,隻得把自己的唇送了出去,将吵嚷的聲音都吞咽入腹,掩蓋她蜷到腳趾尖的羞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