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溺于被人遺忘的痛苦中,眼前之人把她從深淵裡拉了出來。
最開始在國公夫人令她旁敲側擊探聽心意時,她獲得過短暫的滿足。
但是這與她以一等婢女身份,把雙手養護得柔軟嫩滑,站在崔氏縣主身邊所得到的滿足相比,實在微不足道。
與其繼續蟄伏暗處,永遠當一個被遺忘的粗使婢女,她願意為自己尋條光明的前程。
如果忠心是必須付出的代價,那麼這一次不再需要任何脅迫與牽制,她心甘情願獻上。
若兮擡起頭來,凝望着崔時清,張口道:“婢子有——”
“嗯、我知道了。”在倆人相視的一瞬,崔時清已明白她所作出的選擇,扯動唇角打斷了她的自白。
機會,她願意給。
這一世再選擇背叛,她會親手砍下此女的腦袋。
若兮後退幾步,無聲伏拜。
*
玄魚在單獨的小院裡待嫁,不便再來伺候。
午食過後,柳氏領着府中婢女來正院,由崔時清挑選可用之人。
坐于正廳高座上,翻看手中名錄,聽着柳氏的介紹。
這一次,需要挑選幾名在主屋伺候的婢女,和兩名備選奶娘。
盡管崔時清認為奶娘人選無須過早定下,但在柳氏急切的目光下,便沒有再堅持己見。
在名錄裡劃了幾個名字,瞥向面前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摩挲着指間的筆杆。
“我記得、以前院中有個叫晚秋的婢子,人呢?”
晚秋,是第一世因嫉恨她欺辱紀危舟,對她下毒的婢女。
她殺過幾世,總覺得此人存有古怪,後來便隻令人看着她,希望借此找出晚秋毒害自己的真相,但至今依舊沒有發現任何破綻。
柳氏說:“郎君挑選離府奴婢時,隻要了部分人等,其他大多都留在國公府,沒有帶出來。”
崔時清的心像是被什麼撩撥了一下,刺刺癢癢的,讓人不耐。
在她正要胡思亂想的時候,眼神瞥見了奶娘的面色,微蹙眉心,輕聲問:“阿姆與他說了什麼?”
柳氏知道小主子對晚秋的提防,但她們細細查過,這婢子的身份與往來關系皆無疑。
原本她想着,即便查不出問題,也可發賣出去,免得留下眼皮子底下,惹來小主子心中膈應。
但是這個建議并沒有得到認可,她隻得掐着鼻子把晚秋留在院裡。
離府選人時,她刻意提及晚秋不得小主子眼緣之事,總算借此省去了一樁心頭事。
對于這些,柳氏沒有準備隐瞞,便如實道:“奴家與郎君說過,主子用不慣晚秋,故而沒有提拔。”
“原來如此。”崔時清低語着。
紀危舟不識得晚秋的。
聽聞這是個無用的婢子,便沒有要她出府跟随。
“時娘?”柳氏看着崔時清面色古怪,不免有些忐忑。
崔時清垂下眸子,沉默了片刻,與若兮一個眼神,讓她與婢子們退下後,便把手中的名錄遞與柳氏。
“我欲把春知鄉的死士留在身邊,其他人皆由阿姆安排。”
“怎如此突然?”對于這個安排,柳氏驚訝不已,甚至感到心慌,“難道時娘身邊會有危險?”
讓死士走上明面,身邊多了把匕首,但卻少了雙眼睛。
這個決定太突然了,柳氏不由不多想。
崔時清攢眉望着遠處,院外挂着幾盞遊魚燈籠,經過幾日小雪的侵蝕,彩繪錦緞有些沉暗,沒了最初的鮮活。
冬日便是如此。
濕寒的氣候會奪去許多鮮亮的色澤,留下荒涼與敗落。
“危險,無處不在。”
*
灰衣死士向來以普通無奇,讓人辨别不出雌雄美醜,更不會生起探究之心的面目出現。
看着一如既往無聲跪在腳邊,活在暗處,為她無聲死去,連名字都不曾留下的死士。
“我身邊需要有人。”崔時清隻道。
灰衣死士沒有猶疑,卸去了僞裝,露出了常年不見日光的蒼白面色。依舊普通的面貌,卻有一雙圓潤清澈的杏眸,為容顔增添了幾分顔色。
崔時清見過這雙眼睛。
上一世,她在被劃破的人皮面具下,看到了這雙與死士冰冷的氣質不相符的眸子,她那時才知道原來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是名年歲不大的女娘。
“叫什麼名字?”
死士垂首應道:“屬下沒有名字。”
崔時清不意外,思索着,說道:“你是崔氏的家生子,崔雲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