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娘娘被訓斥禁足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一時間既有揣度貴妃與離虛道長在潛邸的舊時情分,又有宣揚督造金臨台的離虛道長偷工減料,借此斂财的。
緊接着,更駭人的消息傳出。
據聞在貴妃寝殿裡搜查出大批禦用的淬仙丹,經過禦醫查驗,以有損龍體的寒食散制成,被賜予過丹藥的當官貴人都一窩人尋醫問藥,唯恐落下隐疾。
之後衆人的目光又投向了皇長子的府邸,即便宮中還未下诏,但貴妃親子的府宅外已多了禁軍的身影,顯然是遭變相的禁足。
崔時清神情肅冷地坐在暖榻上,聽着柳氏探聽回來的消息。
“郎君呢?”她問。
“一早便捧着書卷出門,應是到國子監了。”柳氏奉起茶盞,目光柔和地哄着崔時清飲茶。
得知紀危舟又被書呆子勾走,崔時清感到胸悶煩躁,就着柳氏的手喝了半茶盞,也壓不下心裡的火氣。
“成天不知家。”崔時清嘀咕道。
“這話便不公道了,論說顧家,誰家郎君也比不過三郎呀。”柳氏拿着帕子,笑盈盈地為她擦嘴。
崔時清知道,也沒想把紀危舟日日困在家中,真要如此她自個都受不住。
但是心裡不痛快,便要找茬,瞅着柳氏,癟了癟嘴。
“阿姆現在都不疼我了。”
“這話如何說的?”柳氏摟着崔時清,失笑道。
崔時清依偎在柳氏懷中,語氣發酸地說:“阿姆覺得紀危舟那厮千般萬般的好,話裡話外都偏袒他。”
“三郎再好,也比不過時娘。您可是奴家的心肝肉,奴家疼愛都來不及呢。”柳氏溫聲軟語,隻差沒把女娘抱起來,如幼時般背着四處嬉鬧。
“……也是,他比不過我讨人喜歡。”崔時清咧嘴笑着。
柳氏慈愛地撫摸着簡單绾起小髻、素淡沒有珠钗的烏發,說道:“三郎對時娘的好,奴家都看在眼中,再不敢亂點鴛鴦譜了。眼下唯一的念想便是留在你們身邊,看顧你們以後的小兒女。”
崔時清抿唇無言。
她心裡有些矛盾,既希望柳氏不要與天道之子生出龃龉,又不願看到柳氏疼愛紀危舟的心越過自己。
不論是紀危舟,還是柳氏。
她都希望自己可以占據他們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位置。
崔時清想了想,又覺得有些好笑,羞赧地貼在柳氏溫軟的懷中,撒嬌着。
“以後有了小兒女,阿姆也要最疼愛我。”
看着與尚未出世的小兒女争寵的女娘,柳氏心中軟得不行,連聲應道:“這是自然,誰也越不過時娘的。”
崔時清和柳氏圍在暖爐旁閑談着,正說道兒時趣事,若兮突然來報,說是趙晉派了喜婆子來送聘禮。
玄魚家中已沒了人,要從府裡出嫁,故而這些事情都得柳氏出面安排,這會兒也顧不上閑聊,急急忙便告退離去。
沒了柳氏相親,崔時清的情緒又有些低落。
若兮看着同房的女娘皆博得了好前程,心裡熱得不行。
此時見主子煩郁,自是不能視而不見,便屈膝蹲在暖榻邊,為崔時清捶膝捏腳。
崔時清掃了一眼格外殷勤的若兮,思量着,沒有拒絕她的上進,但也沒有主動說些什麼。
但若兮卻有些沉不住氣,在崔時清昏昏欲睡之前,聲音溫軟、嬉笑着說起俏皮話來。
“沒想到趙郎君如此猴急,這麼快便定下婚期,把玄魚弄得措手不及,日夜不停地埋頭繡嫁衣呢。”
崔時清語氣淡淡地說:“待嫁娘總是如此。”
“嬷嬷也是這樣說,特意讓繡房的娘子過去幫忙,讓玄魚得空養一養手。”若兮一邊說着,一邊認真地為崔時清揉捏解乏。
崔時清半阖着眸子,沒有接話,但面色和緩,并沒有不耐的意思。
若兮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心裡有了底氣,又自顧自地說道:“這幾日嬷嬷正在挑選婢子,似乎是趙郎君也有囑托,人牙子還來過好幾回,要順道兒與玄魚選出貼身婢子,帶入夫家中。”
“以後好歹也是官家夫人,理應有自己的人。”崔時清随口應道。
若兮笑着點頭。
要說沒有眼紅,那肯定是假的。
人家憑着兒時的情分,舍了正經的官家女娘,迎娶同樣孤女出身的玄魚。這種情誼,讓她們也至多說上幾句酸話,其他的便是羨慕和感慨了。
但轉念一想,趙晉不過是孤子,無依無靠,年後便要到外縣上任。現下要的這門親事,算是把姻親的籌碼都扔了,若是無人提拔,怕是要在地方蹉跎。
官位低微的家眷,沒有底蘊私産,吃喝或許都比不過她。
如此想來,若兮心中的豔羨也淡了不少。
“還是主子好,為玄魚應了這門好親事。”若兮恭維道。
崔時清掃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近來喜事多,若是還有上門提親的郎君便都喚來吧,我自會為你們備好嫁妝。”
“主子!”若兮羞答答地嬌嗔一聲,又适時地表忠心道,“婢子是您的人,想的便是長久陪在主子身邊,萬萬不敢有别的心思。”
崔時清眼尾微挑,淡笑着望向面前的婢子,黑漆漆的眸子投射出一道可以看穿人心的冷光。
“我要的隻有你們的忠心,其他一切都好說。”
在這道目光下,中衣被冷汗濡濕,黏糊糊地貼在背脊上,若兮的皮膚被這種黏膩的觸感激起大片雞皮疙瘩。
她垂首道:“婢子曉得,定會全心服侍主子。”
作為多年前被放在表姑娘身邊的暗線,可笑的是克制她的軟肋已不再世上,她卻依舊沒有被啟用。
日複一日在繁重枯燥的雜活中煎熬,等待被記起,甚至忘了最初的不情願,但很顯然曾經的主子已經忘記、或是不需要她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