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之子又如何,憑什麼能赢過天下之主?
她應該相信紀危舟的笃定,明白他是以身做局,但是心中的不安還是如挂在枯枝上的冰雪一樣,沉重又厚實地壓了下來,讓她不住打顫着。
“時娘來時可有注意到府外隐藏的禁軍了?”紀光垂目道。
崔時清怔了一下,咬牙問:“陛下要對國公府下手?”
紀光把一個信封遞與外甥女,示意她打開。
“這是?”崔時清狐疑地抽出信封中的手書,攤開便看到了合離二字。
“這是你爹娘要的,為的便是今日,與你留下一條後路。”紀光解釋道。
崔時清直勾勾地盯着合離書上的簽字和印章。
一切都如她最初設想的那樣。
所有人,包括天道之子本人都在幫她。
她盡可以讓紀危舟徹底失敗,從高處跌落,輸得粉身碎骨,再以這封合離書擺脫九世的陰霾。
她可以的。
指尖拂過落款處的那個名字,崔時清的心跳得很快,連呼吸都如沸水滾燙。
“他還真是善解人意。”崔時清低語道。
紀光看出外甥女的動搖,他并沒有失望,隻是有些許遺憾而已。他見過小兒女們眼中的情意,但在這樣吃人的世道裡,沒有适合情愛紮根成長的土壤。
他是遺憾,也是惋惜。
惋惜小兒女們生于亂世,難以相守。
“回去吧。”紀光澆滅爐中的碳火,歎聲道:“時娘不必害怕,有了這封合離書,哪怕是他,也不會與崔氏為敵的。”
崔時清動了動唇瓣,抿唇收好合離書,望着舅父的眼睛,說道。
“阿舅也不要害怕,時娘會保護國公府。”
“時娘?!”紀光面露驚愕,見外甥女準備離去,急忙起身跟了兩步,“時娘不要沖動!”
崔時清沒有言語,對着舅父福身行了一禮,攥緊手中的合離書,隐入了夜色裡。
*
雪夜凄寒。
崔時清坐在榻上,哪怕有炭火暖屋,手腳依舊冷得僵硬發木。
“他到底想做什麼?”崔時清的語氣,也冷得凍人。
“……這、我。”江南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心裡懊悔難當,沒有在刑部官差來抓人時,跟着主子一起蹲大牢。
崔時清摁着掌下的合離書,指下沒忍住用力,把紙張扣得嘩啦作響。
她笑道:“很好,我不逼你。”
江南聞言,大大地松了口氣。
崔時清又道:“今夜,我要見他。”
“這、這,主子在牢子裡,恐怕——”江南圓瞪着眼睛,心又提了起來。
崔時清笑盈盈地舉起合離書,“我說了,我不會逼你。但是,今夜若是見不到他,晨起之後我便會把這封合離書交到官府。”
江南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不是逼迫,這是要他命啊!
“娘子勿急!勿急!小的,這就去安排!”江南連聲道。
崔時清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很好,去吧。”
“是!”江南一個閃步,沖了出去。
屋子複又安靜。
崔時清收起了假笑,面無表情地望着空蕩蕩的屋子,指尖微蜷,愣怔了許久,才起身。
走到青花魚缸前,她心如止水地投喂缸子裡的金鲫魚,直到扔下手中最後一塊魚餅,盯着金鲫魚的圓肚皮神遊天外。
眼前發黑了一瞬,崔時清撐扶魚缸站直身子,緩了片刻,眼神空洞地掃視周圍的陳設。
她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自己還可以做些什麼。
目光落在博古架旁,那幅藤蔓纏枝紅梅圖上,崔時清的神情有些木然。
他說,他和孟雲希母子算不得家人。
他一味認錯,卻不肯透露隻言片語。
他知道生母要對他下死手,所以用這樣的方式,把自己作為誘餌,來反擊對抗。
“明明說過了,隻有我才能欺負。”崔時清望着畫中的藤蔓,眼角抽動了一下,所有僞裝的平靜都随之破裂。
呼吸急促着,崔時清神色陰鸷地盯着這幅畫。
指尖微勾,舉起博古架上的百子玉如意,遽然砸向了眼前畫卷。
飛濺的碎玉劃破瓷白的手背,血水順着指縫滴下,崔時清仿若沒有覺察。
畫卷訂得牢固,沒有因為玉如意的擊打而搖墜。
她伸手沒有染血的那隻手,拂過玉如意落下的拇指大小的痕迹,忍不住懊惱地咬着唇瓣。
剛要收回手指,莫名感到指下的觸感有些許怪異。
崔時清盯着自己的手指,深吸了幾口氣,用力一按,轟隆一聲。
牆面顫動,緩緩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