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仙樓斜對面是昌隆興的米鋪。
崔時清随意瞥了一眼鋪子,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陳柔歡正提着裙擺走到一架樸素的青布馬車前,掀起錐帽下的絹布,仰頭淺笑着,與車内的郎君說了幾句話,便身姿輕快地轉身,和米鋪掌櫃定下需要的米糧。
難得見到陳柔歡嬌俏靈動的一面,崔時清駐足在原地,心中生出了幾分興味。
青布馬車的簾子已落下,她覺得那名男子有些眼熟,一時之間卻怎麼也想不起此人的身份。
但崔時清也不欲探究京都才女的私交往來,放下心中的疑惑,準備上車回府,米鋪門前等着夥計搬運糧食的陳柔歡也注意到了不遠處的人。
“時娘。”
陳柔歡快步走了過來。
崔時清瞅着笑容滿面的女子,莫名想起之前的一萬兩銀子,時至今日依舊有些肉疼。
“真是巧呀,居然能在此處遇上你。”陳柔歡仿佛沒有注意到崔時清複雜的表情,歡喜地笑道。
無事獻殷勤,還笑得這麼谄媚,定然沒有安好心。
崔時清思忖着,不鹹不淡地開口道:“你不是正忙着嗎?”
陳柔歡笑盈盈道:“我買的米糧多,裝貨慢得很,不着急的。”
“我……”
崔時清抿了下唇,正要借故脫身,陳柔歡緊接着,語氣歡快地打斷了她。
“你看到他了?”
崔時清沒好氣地說:“沒看清。”
陳柔歡狡黠地眨了下眼睛,彎唇笑問:“你不好奇他是何人嗎?”
“想說便說,不說拉倒。”陳柔歡的笑容紮眼得很,崔時清有些嫌棄地翻了個白眼。
陳柔歡垂眸羞澀道:“是、四殿下。”
“嗯?”崔時清的表情空了一瞬,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四皇子趙蕭琛?
那個脾氣沉悶,平庸無趣的淑妃之子?
不可能吧!
“是,是他。時娘沒有聽錯。”陳柔歡揚起白淨的面容,眸子清亮地笑道。
“……”崔時清艱難消化着這個消息。
京都才女被默默無名的四皇子勾走了?
她端詳着神采奕奕的女娘,沉默了須臾。
明白了方才看到馬車裡的人時,那種熟悉又模糊的感覺。畢竟她見過趙蕭琛許多次,卻一次也沒有真正看清這位四皇子的面孔。
可不得是模糊又熟悉嗎?!
崔時清與陳柔歡雖然自小相識,但脾性不相投,甚至還暗中鬥過,說是冤家也不過。
猛然聽到這冤家對頭的私密,崔時清驚愕之餘,也實在不曉得要說些什麼,便幹巴巴地扯唇敷衍了一聲。
“挺好。”
陳柔歡難為情地笑了下,又道:“時娘不想問我大殿下之事嗎?”
“你實在要說,我也可以聽一耳朵的。”特意過來,一茬接一茬的聒噪,她還能堵着人的嘴,不許說嗎?
聽聽便聽聽吧。
崔時清故作冷淡地豎起了耳朵。
陳柔歡:“我已與大殿下說清楚了。”
崔時清傾身問道:“他有沒有哭?”
她無法想象,趙洛行知道心心念念的女娘看不上他,反而瞧上了被他護在羽翼下的四弟,會是什麼反應。
抽誰估計都不舍得,也隻能給自己來幾個耳刮子,解解氣了。
“……這、我也不知。”陳柔歡尴尬地看着她。
“哦!哭得很慘!”崔時清一手托着下颌,自顧自地得出了結論。
陳柔歡眼波微轉,歪着腦袋望着崔時清,“時娘不認為我很無情嗎?”
“什麼?”崔時清不在狀況地蹙着眉頭。
“大殿下這般情形,我卻棄他而去,沒有與他共進退。”
陳柔歡語氣淡淡,像說的不是自己,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崔時清卻從中看出了幾分膩煩的情緒。
“你和他互訴過衷腸嗎?”崔時清問。
“并未。”陳柔歡搖了搖頭,“我嘗試過與大殿下來往,但他實非我心儀之人。”
崔時清早就看出陳柔歡對趙洛行沒有男女之情。
若是賢文帝下了賜婚的聖旨,陳家也許不會抗旨,但在此之前,陳柔歡自尋郎婿也是情理之中。
而眼下貴妃母子身陷囹圄,逼着因趙洛行一廂情願而往來過的女娘守節共生死,才是真的可笑。
“既然你對他從未生過情愛,旁人說你無情也無錯,由着她們說去,你又沒有必要為了争口氣,非得和不喜歡的人共進退。”崔時清唇角凝霜,神色極為淡漠。
世道艱難,不說不愛,哪怕情深似海,在生死榮辱面前,有多少人可以義無反顧,追随他人慷慨赴死?
哪怕是孟雲希。
她厭惡的也不是孟雲希抛夫棄子,獨自求生。
想要活着、活得更好,從沒有錯。
孟雲希讓人生厭的是僞善,是又當又立,是把世人都視作傀儡棋子随意操控戲耍的自得。
還是、她作為紀危舟的妻子,理應厭恨的那份狠絕。
至于面前這冤家。
崔時清依舊不喜,但這不意味着她會認為,陳柔歡應該為了那些荒謬的指摘而舍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