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歲以後的楚與非什麼樣子,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每一處的氣息甚至每一縷頭發江令舟都再清楚不過,就算不憑借這嫁衣上的玉蘭花,江令舟都能一眼認出,這是楚與非。
是他從煉獄回歸後第一個最想見的人。
從十歲到十六歲,六年的煉獄時光,被折磨被丢進荒山與寒冷的屍骨共存……甚至夢魔要他母親一次又一次自盡在他面前而他隻能無能為力地看着,事後還任由無數認識的、不認識的親人對他進行指責——
“就是因為你這個孽種,你母親才不得不死的。”
“該死的人從來不是她,是你這個不人不妖的東西。”
“你為什麼不去死啊。”
無數的冷箭穿心而過,在隻有七歲的江令舟身上留了一個又一個的洞,這些洞被冷風吹着再也無法愈合。
他也不是沒想過死,隻是死不掉而已,妖狼王的血在他身體裡流動,這讓他沒辦法像個普通人那樣,想死就能輕易地死去。
七歲的他離開江府,獨自在混雜的世界裡遊蕩,被人算計利用,像小叫花一樣打發,與此同時,他也開始與這些算計利用他的人算計。
才八歲的江令舟已經學得一身的算計陰謀,他覺得這個世界就是灰色的,人也好妖也罷,都喜歡為了一點利益算計來算計去,虛僞又狡詐,不過他本人也沒好到那裡去,他也曾為了一枚銅錢對一個即将快餓死的老乞丐見死不救。
沒辦法,人的本性都是卑劣自私的。
不過,後來的他遇到了楚與非,也就是那時候他突然就有了活下去的念頭。
并且他要變得強大,這樣才能在小師姐有危險的時候站在她面前保護她。
他不要在像七歲時那樣無能為力看着他想守護的人死在他面前。
每一次撐不下去的時候,他都會想起那個在雪地裡穿着紅衣從他面前落下的姑娘,那個玄冥宗新弟子面前一本正經的威嚴小師姐,還有那個在火光面前跟他說‘一個人不可能生來就是錯’的溫柔善良的女孩兒,以及那個在試煉之境裡吸入沼氣咳嗽被發現後連忙逃跑的楚與非……
回憶裡一幕幕鮮活美好的畫面都有關于她。
原來歲月回首間,有關楚與非的回憶已經悄無聲息地在少年冰凍的心裡開出了一朵微小的花來,也正是這一朵微小的花,抵擋住了所有嚴冬的侵害,從此這世間對他而言多了些暖陽,無人在意的枯枝上頭落了一輪圓月。
等到十六歲少年出關成為魔界尊主想風風光光去見他小師姐的時候,卻發現他們之間再也不可能了。
他也不是沒想過強占她,隻是每一次的靠近都隻會讓楚與非更厭惡。
他母親在生前曾告訴他,“阿舟啊,如果以後你喜歡一個女孩兒,一定要對她好對她溫柔,如果她不喜歡你不能強求,如果她喜歡你,那你就要拿出你的全部對她好。阿舟,你是個男子漢,可以不用在乎那麼多,可是一個姑娘要考慮的東西就多了,名聲啊、清白啊,阿娘就是這樣被你爹……算了,還是不提他。總之,以後你要真心喜歡一個姑娘,那姑娘也喜歡你且願意跟你在一起,那你就要對她的一輩子負責。”
他不是個溫柔的人,也不知道該怎樣才算對一個人好,而他會盡量把他所有的溫柔都給楚與非。
楚與非的每一次觸碰,哪怕是拿鞭子抽他,他都心甘情願且絕對不還手,他曾以為這或許是一種表達好感的方式,卻不知道這種行為在對方看來會是一種羞辱。
其實那年小屋一同擁抱而睡的夜晚,溫暖的又何止是楚與非一人。
***
“喂,你在想什麼呢?”楚與非看着這副畫像,道:“聽你這麼一說,我仔細端詳了一番,這個畫的好像還真的是我。”
二十二歲的楚與非比十七歲的楚與非比起來,要高一些,看上去也成熟一些,除此之外楚與非也看不出别的什麼了,畢竟她沒興趣一年一年去揣摩自己的變化。
但對于江令舟來說,無論哪個時候的楚與非都是他想緊抓着不放手的人,隻是現在這個年紀的楚與非是他曾經錯過的樣貌。
“嫁衣袖口的玉蘭花是我自己繡的。”楚與非看着這壁畫袖口上的玉蘭花,“因為大師兄的劍是玉蘭劍,他最喜歡的花也是玉蘭花。”
“所以你說得不錯,這壁畫上刻着的人還真的是我,且是二十二歲穿着嫁衣的我。”楚與非道,“可為什麼餘安澤會見過我這副模樣。”
“那天血月降臨,陣法啟動生效的時候,他闖進去了。”江令舟道。
“所以,他也會想起那些事嗎?”楚與非道。
“不清楚,或許會想起一些吧。”江令舟有些不安道,“如果他真的全部将那些往事想起,你還會……跟他走嗎?”
“不會。”楚與非道,“我跟着他已經很累了,想得起想不起都跟我沒有什麼關系,而且他騙我的事我還沒找他算賬,他居然還把我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