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霍知雲這樣說,池叙緩緩低下頭去,竟神乎奇迹般地将嘴邊那句拒絕的話給咽回去了。
池叙是惱霍知雲,惱得恨不能把他扒皮抽筋丢進破壁機裡轉倆小時解解恨,但是看着霍知雲現在唯唯諾諾可憐兮兮的倒黴模樣,竟還莫名其妙勾起了池叙内心深處一種從沒有過的恻隐。
認識了二十七年,池叙還真是第一次見霍知雲這副樣子。
雖然他之前也常常跟自低三下四,但玩笑的成分遠大于真情實感,而這一次,霍知雲是真慌了。
“你就給我當成何甯2.0還不行麼?或者你都不用給我當個人,就是個開車機器,出門談生意,帶個司機壯門面……你這次是替池叔叔去的,自己開車有失身份……”
霍知雲在這一句接一句地勸,池叙半句都懶得聽。
不過有一說一,霍知雲有一句話說得确實不無道理。
讓青潭首富霍庭山家大名鼎鼎的二少爺親自車接車送,确實壯門面。
甚至有種倒翻天罡的美。
“再者說,池叔叔那邊肯定也……”
“何甯不會像你這麼多話。”池叙推了下眼鏡,終于有點不耐煩了。
“……好好,那我不說了。”霍知雲在池叙這簡直是把服從性數值給直接拉滿,絕對的說一不二。
霍庭山說話都沒這麼好使過。
池叙沒再言語,算是勉強接受了霍知雲充當臨時司機的提議。
霍知雲嘴角忍不住暗暗勾了一下。
池叙接受了他這杯水車薪的讨好,這是好事。
說明與池叙之間的關系,或許還會有轉機。
從池叙莫逆之交的發小,萬人敬仰的霍老闆一朝淪落到了專車司機,霍知雲忽然覺得自己這小日子過得可真是越來越有盼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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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暫時性地接受了霍知雲的道歉,但這依舊不妨礙此時此刻,車内氣壓低得像是能将人直接憋窒息。
池叙一直在打字,應該是在對接工作。
因着特殊情況曠工了一天,但是手頭上的工作卻并不會因為他的情況而停滞哪怕半秒。
眼神裡布滿了血絲,昨晚的過度勞累讓此時的池叙看起來憔悴不堪。
又對着手機敲了一會兒,不堪重負的池叙終于有些煩躁地将手機丢去了一邊,将眼鏡摘下來閉着眼掐了掐眉心。
肉眼可見地疲态讓霍知雲内心的罪惡感十倍百倍地上升,他不敢再去打擾池叙,悄悄将開了些縫隙的車窗關好,害怕池叙一會兒萬一不小心睡着的話會被風吹病了,又故意避開了些比較颠簸的路段。
霍知雲的車開得平穩,生怕打擾池叙休息。
從維斯卡爾頓莊園到池叙的住所大概要一個小時左右車程,也不知這陣詭異的安靜究竟是持續了多久,總之眼看着距離目的地還有兩個路口的時候,池叙終于又開口說話了。
“周欤川這人,你知道麼?”
難得好聲好氣地問了霍知雲一個問題,霍知雲當時感動得差點沒跪地上哭出來,就差跪地上大喊一句皇恩浩蕩。
但表面,霍知雲還是努力維持着正常狀态,笑了一聲:“醒了?”
“沒睡。”
“怎麼不睡會。”
“不敢。”
“……”
“怕霍老闆您車開到一半又突然來興緻把車往道邊一停再睡我一覺。”說着,池叙甚至還偏過頭去裹了裹自己的外套,像是真怕霍知雲會突然動手一樣,“這個回答滿意麼?”
“……”霍知雲深吸一口氣,這一路上池叙怼得他實在沒脾氣,萬般無奈之下,霍知雲甚至沒忍住樂了一聲。
“問你話呢。”池叙皺眉咂了下嘴,用那種對待下屬都不曾有過的煩躁語氣對霍知雲說話。
“滿意……”
“……誰問你這個了。”池叙感覺自己有時候真要被霍知雲給活活氣笑了。
“啊?”霍知雲沒懂。
“我問你周欤川這個人你知不知道。”
“噢……知道,金铮科技的老闆,”霍知雲用指尖敲了兩下方向盤,“見過兩面,怎麼了?”
“人怎麼樣,有了解麼?”
“我不了解,但是他之前和我爸公司談過幾次合作,負責對接的人總說這人說話辦事拖泥帶水不利落,也不太像是手下管着幾百号人的大老闆。”
“他嶽父是縱瀾集團的詹宏卓,京圈出了名的專橫獨性,”池叙揉了揉眼睛,重新把眼鏡戴上了,“周欤川入贅到詹家這幾年被壓得喘不過氣,唯唯諾諾的也是正常。”
“怎麼了,忽然問他做什麼?”
“今天這個局,就是廖明成牽的線,想讓我爸見見這個周欤川,我爸這會兒不在青潭,我就是個替班的。”
“是麼。”涉及到海辛集團的事情,霍知雲不方便接太多的話,和池家人熟悉是熟悉,但是涉及到這樣商業機密的話題,霍知雲自知自己說得太多不合适。
“海辛兩年多以前投資了一家剛起步的醫療科技公司,主營的業務是線上康養醫療,這幾年勢頭不錯,應用普及率在國内市場排得上号。”
“聽我爸提過,說這個投資當初是你談下來的。”霍知雲笑了笑,“少爺回國之後談的第一個項目,當時給我爸眼紅的不行,天天把‘看看人家看看你’挂嘴邊上,你知道我那陣子壓力多大麼。”
“我不想跟你讨論這些。”池叙推了下眼鏡,拒絕了霍知雲不合時宜的拍馬屁。
“對不起。”霍知雲乖乖止住了話題,“少爺您繼續說。”
“周欤川這段時間不知怎麼就盯上了海辛手裡那家醫療科技公司的股權,準備花高價收購,開價就是一個億,而且聽他的意思,似乎還有上擡的空間。”
“嚯,”霍知雲樂了一聲,“一個億,這周欤川什麼時候這麼有魄力了。”
“不知道,溢價溢到這種程度,他周欤川對這支股票是勢在必得了。”
“那海辛呢,抛麼?”
“遠洲是海辛這麼多年以來做的第一輪天使投資,要不是看在它在行業内的發展潛力大後續收益高,海辛當初都不會考慮這活兒。”
“那少爺的意思是按照現在這家公司的發展趨勢,周欤川出價的這兩個億對海辛來說其實是虧本的買賣?”
“也未必,”池叙推了下眼鏡,繼續看着手機裡秘書給他發來的那幾份材料,“不過海辛當初注資的目的确實不是為了轉手出售,周欤川這一個提議,多少有點打亂計劃。”
全然已經是工作時候的狀态,語氣認真到甚至透着幾分冷冰冰的疏離感,也沒再跟霍知雲置氣,對于昨晚的事情,池叙這會兒似乎已經暫時性遺忘了。
“那少爺現在準備怎麼辦?”霍知雲撥了下擋。
“是你你會怎麼做。”
“問我麼?”霍知雲笑了笑,“這不太好吧少爺。”
池叙知道霍知雲是在避嫌,他在這方面一向很守規矩,這要歸功于霍庭山多年以來對他的管教,不該說的話霍知雲不會多說一個字。
池家的産業輪不到他霍知雲指手畫腳,霍知雲深知這一點。
反倒是池叙對此沒那麼在意了。
盡管昨天發生了那一檔子荒唐的事,但并不影響霍知雲依然是池叙在這方面最信任和認可的人。
池叙皺了皺眉:“讓你說你就說。”
聽到池叙這樣講霍知雲也不敢抗命,隻能苦笑着揉了下鼻子,琢磨了兩秒。
“真要是為難抛還是不抛,我覺得海辛不能光算自己的賬,倒不如發發善心幫着金铮也算筆賬。”
池叙一擡眼。
已經太久沒與霍知雲坐在一起談論過生意場上的事情,以至于讓池叙都已經有些淡忘了霍知雲那一陣見血的本事。
原來還是這麼恐怖。
霍知雲是個極其聰明的人,池叙就算心裡再厭煩他,也絕不會否認這一點。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得下血本買下海辛手裡的股權就說明金铮背後看不見的利益遠要比這兩個億多得多。”
“周欤川手上的金铮科技目前沒有任何醫療相關産業的業務。”池叙說。
“但是他背後的縱瀾集團可未必,”霍知雲笑了笑,“我記得詹宏卓去年在他們集團年會上發言說之後縱瀾集團在今後會力求拓展其他産業的業務,結果轉臉第二天就拍到約見了國内首屈一指的心外科專家,這是個信号。”
“那你的意思是?”
“沒有,我沒什麼意思,”霍知雲笑着搖頭,語氣溫婉而恭敬,像是在跟領導彙報工作的小職員。
“就是覺得如果海辛集團日後沒有往醫療康養方面發展的規劃倒還好說,可池叔叔的雄心壯志我是領教過的,以後真是想從這行業裡發展一下的話……眼下沒必要因為既得的這兩個億而為自己樹這樣的強敵。”
“而且我相信以池少爺的眼光,當初能同意投資,目光也絕不是放在了抛售上。”
池叙不再言語了。
他是真煩霍知雲。
煩霍知雲這種吊兒郎當着就能将一切都看得透透的腦子和本事。
良久的沉默之後,池叙開口了。
“晚上送我回家。”
語氣裡透着一股撒潑耍賴似的不爽,霍知雲聽完沒忍住樂了一聲,但是還好及時收住了。
笑着點了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