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清清是個很好懂的人。
不。
應該說,他是個很好懂的小孩。
他真正的靈魂一定不到二十歲,結合說漏嘴的話語,或許才剛成年,年輕稚嫩得學不會絲毫僞裝。
就像此刻,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瞪大,神情震驚,唇色略白,宛如一隻被吓到炸毛的貓。
辦公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但秦時意看着餘清清,看着看着,胸腔的戾氣忽然緩緩消散。
他甚至為餘清清的過于震驚感到有點好笑。
難道沒人告訴餘清清嗎?
一個在貧民區摸爬滾打、受盡嘲諷、被找回餘家前一天還在辱罵詛咒老天的私生子,絕不會擁有那樣清澈的目光,和那樣單純的心思。
秦時意沒有讓人去查餘清清。
但顯然壽宴過後秦老爺子真正上了心,迫不及待将餘清清以往的資料怼到他面前,末了看着照片裡抽煙喝酒的殺馬特少年,迷惑發問。
“難道你朋友精神分裂?”
否則怎麼前十八年偷拐搶騙小惡不斷,被送到西山樓後,就搖身成了遵紀守法的善良寶寶?
甚至在拿到那三千萬的當晚,餘清清就去查了A市所有福利院的信息,一個一個撥打電話過去,認真詢問是否需要資助,定下實地考察時間。
然後,他沒用任何手續,那三千萬竟自動轉移到餘清清賬上,連流水記錄都沒有。
——少年擁有一顆金子般的心,真誠,卻遲鈍。
那顆心會透過眼睛,生動鮮活地展示在秦時意面前。他缺乏對世界的警惕,從不掩蓋自己無厘頭的“勾引”把戲、有目的的靠近與撩撥、偶爾奇怪的走神......
餘清清是被設置過底層代碼的電子小狗,而代碼的最終目标,是秦時意。
在他來到西山樓的第二天,秦時意就察覺到怪異的不協調。
于是他将人留在身邊,時刻觀察,如同觀察繁雜變動的股票,用冰冷目光檢視這個無趣生命裡的小小意外。
第一天,他覺得餘清清皮膚很白。
第二天,他發現餘清清唇瓣很紅。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第無數天,他開始想,如果底層代碼被滿足,餘清清會不會離開?
會不會像隻快樂的小狗、毫無陰霾地投入另一個人的懷抱,而後往複循環,直到某些目标達成?
他不知道,更無法猜測這背後的邏輯。
秦時意隻能嘗試壓抑自己的情感,這并不難,他從前的生活如一潭死水,克制和冷淡刻進骨血,親叔叔當着他的面死亡都無法激起絲毫波瀾。
他克制,于是得到餘清清變本加厲的靠近。
而餘清清不會知道。
每一次靠近,秦時意都想綁住他的雙手、遮住他的雙眼,野獸般舔舐他的睫羽和全身,逼迫着那張水紅的唇哭着承諾不會離開。
他想看他在床上哭。
不知道那時候,餘清清會不會氣急到扇他巴掌、罵他下流?
秦時意渴望餘清清劇烈的情緒波動。
但不是眼前這種。
......吓得連話也不會說。
男人垂眸。
半晌,很輕地歎了口氣。
餘清清空白的大腦因為這聲歎氣開始轉動。
他還維持着揪住秦時意領口的動作,秦時意卻低頭,不緊不慢地握住了他的手。
冰涼的觸感觸及皮膚,宛如被冷血動物絞纏。
餘清清生理性一抖,聽見他開口:“餓了嗎?”
餘清清喜歡吃東西,每次在飯桌上的表情虔誠又珍惜,尤其愛甜食。
秦時意問他:“樓下有甜品店,你喜歡什麼口味的小蛋糕?”
上一秒的失控仿佛隻是錯覺,男人又變回平日裡冷靜寡淡的模樣,低頭耐心詢問他意見。
餘清清一愣,本就懵懵的腦子更加迷惑。
卡殼的思維轉動,他稀裡糊塗順着回答:“草莓味的......我喜歡草莓。”
“好。”
秦時意點頭,讓助理下樓去買,而後将腳邊的抱枕撿起放好,拿上餘清清的資料,親自帶着他去人事部簽到。
走出辦公室前,他甚至不忘誇獎:“我看見書櫃裡的文件了,你整理得很好,謝謝。”
餘清清:“......”
跟在男人身側,他心中越發忐忑。
【系統......反派他剛剛是什麼意思?他發現我們了嗎?】
系統也很懵。
【我也不知道......雖然小說世界某種程度上會因為重要人物的意願發生改變,比如主角攻迫切地想考上大學,那麼他一定會考上心儀學院。】
【但角色的人設不會改變。根據原著劇情推測,反派厭惡欺騙,如果發現有人背叛,最輕送進牢裡,最重送進後院的狼犬肚子裡。】
【但是他剛剛還給你買草莓味小蛋糕、誇你能力好、帶你去辦手續,這不是發現欺騙的反應。】
說着說着,系統自信起來,一錘定音。
【安啦,我是一縷神念,連世界意識都無法察覺,反派不可能發現我的存在。】
【他應該隻是因為你在辦公室裡亂扔枕頭,有點生氣而已。】
是這樣嗎?
餘清清松了口氣,但又沒完全松。
人事部就在下一層,他們很快辦好手續。頂着無數員工暗戳戳的震驚和八卦目光,餘清清戴上工牌,跟着秦時意回到辦公室。
中央暖氣很足。
餘清清看着身旁男人,試探開口:“秦總,我想喝奶茶。”
秦時意坐在辦公桌前工作:“買。”
餘清清:“我還想點外賣。”
秦時意:“點。”
餘清清:“我不想工作,我想睡大覺。”
秦時意頭也不擡:“睡。”
餘清清:“......”
叩叩兩聲。
助理走進來,将草莓慕斯放在辦公桌上,安靜飛快地又退出去。
秦時意這才起身,拆開包裝,将勺子連同蛋糕塞進餘清清手裡,聲音平靜:“去吃吧。”
“吃完去隔壁休息室睡覺,到飯點了我再叫你。”
餘清清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
他對上那雙漆黑而縱容的眼瞳,忽然被燙到般躲開視線,支支吾吾道:“倒、倒也不用......我剛剛是開玩笑的,秦總,我吃完就來工作。”
秦時意嗯了聲,似乎并不意外。
他又坐回辦公桌前,低頭開始看文件:“吃完記得把抱枕送到二樓幹洗店,我有潔癖,下次再随便扔東西,一次扣五百。”
頓了頓,他補充:“這次先記一百,兩隻抱枕,扣你兩百。”
什麼?!
天殺的資本家!不就是兩個抱枕嗎?他這才上班第一天,一分錢沒拿到,還倒賠兩百!
被扣錢瞬間轉移餘清清的注意力。
什麼暴露的危險都被抛之腦後,他心疼得捂住胸口,但又無法反駁。
深呼吸半天,隻好憋屈咬牙:“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去送抱枕!”
小心眼!
餘清清猛地坐回沙發上,将小蛋糕當作秦時意的小心眼,兩三口狠狠吃掉,而後拿起枕頭,一鼓作氣地下樓幹洗。
他的背影高挑清瘦,像株氣得左搖右擺的文竹,看上去很想用枝條抽某個資本家的頭。
辦公室再次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