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以為女兒被吓着了,忙拍了拍攥緊自己手腕的小手安撫。
“未曾想過。”曹氏搖搖頭,輕聲道:“婆母隻說給我在東京找了份差事,并未說其它。”
嚴氏笑道:“那她可有說是誰給公主府介紹的你麼?”
曹氏怔住,緩緩點了點頭,“自然是說過的,是我那兩個在宮裡的大姑姐在其中穿針引線為我引薦的差事。”
在曹氏嫁進張家前,張堯封的兩個姐姐便已被選進宮伺候先帝。隻因不夠受寵,家世也一般,時至今日也隻是個郡君的位份。
她們自進宮後就沒有再回過家,不過她們倒是時常往家裡寄家書。
每逢此時,認字不多的婆母總讓她将信的内容一一念給她聽,都是些問候家裡安好的話,旁的話也不敢多說。
這是曹氏對兩個大姑姐唯一的印象——雖遠在天邊,但始終記挂着家裡的一切。
嚴氏笑意愈深,“問題就出在這。”
言罷,又深深歎了口氣。
“咱們娘娘不比其她公主,她是太宗皇帝的遺腹女,貴人生下她沒幾年便病逝,貴人是宮女出身,本身沒有個像樣的母家,她又去的早,因此娘娘是由奴才帶大的。”
“說句不好聽的,那些年在宮裡,娘娘是爹不疼,娘不愛,雖貴為金枝玉葉,卻不知受了多少不為人知的委屈。”
“好不容易熬到出閣,嫁了個人品貴重的夫婿,哪曾想前些年驸馬爺得了場大病,時至今日癱瘓在床,不得已草草從官場退休。”
“如今這偌大的公主府,看着金碧輝煌如初,實則早已經門庭敗落,隻擔着個公主府的名頭,内裡各項皆不成樣子。”
“我雖識字不多,卻也知:人不自救,孰能救之?”
“倘若府中隻有娘娘和驸馬二人也就罷了,偏還有幾位哥兒、姐兒都因爹娘失勢受家裡連累,如今過得哪還有鳳子龍孫的體面?”
“都說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這個道理想必曹娘子一定頗有體會。”
說話間,頓了頓,睇了眼面前的曹氏,見她聽愣住,眼神癡癡望向她,這才繼續說下去。
“可憐天下父母心,為給全府上下搏條像樣的出路,娘娘便想着效仿漢朝的平陽公主,調教出一些出衆的女孩子送到陛下身邊,以博聖寵。”
“屆時有個别争氣的,她們自個兒自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從此扶搖直上,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咱們公主府也不指望别的,隻求她們發迹後能記幾分公主府的好,多在聖人耳邊美言幾句,多給咱們府上一條出路也就罷了。”
話音落下,二人皆是靜默無言。
曹氏低着頭看不清神色,嚴氏也不着急,端着茶杯默不作聲喝茶。
似乎是意識到氣氛不對,令柔的眼珠子滴溜來滴溜去,一會兒看看嚴氏,一會兒又将頭探過去觀察曹氏的神色。
察覺到女兒的小動作,曹氏輕拍了拍放在她胳膊上的小手,示意她安分些。
“嚴姐姐這話,妹妹總算是聽明白了,隻是……”曹氏擡起頭看向嚴氏,臉上浮現些許為難的神色,“此事誠如姐姐所言,事關重大,我不也知自己能否勝任……”
曹氏萬萬沒想到,自己不過是找份差事,竟意外知曉這等富貴人家的秘事,這大大出乎了曹氏的意料。
又思及嚴氏所言,公主府竟已艱難至此,想着無論富貴貧賤,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即便天潢貴胄也不例外。
一時間萬千思緒蜂擁在心頭,各種滋味難辨,感慨之餘不免頓生遲疑。
嚴氏見狀不禁冷笑:“我知此事聽着荒誕,可世上荒唐的事又何止這件?都說窮則思變,人被逼到絕境自然會想方設法謀求出路。說句不好聽的,但凡陛下與太後稍微想着我家娘娘些,我家何止艱難至此?”
“你若不想幹這份差事,我們公主也不勉強。隻你千裡迢迢來一趟東京,須得在我們府上住幾日再回,權當我們盡地主之誼。”
“你且放心,我家娘娘未出閣時,幸得你兩位大姑姐幫扶,在宮裡的日子才不算寂寞。看在她們的面上,我家娘娘也定不會怠慢了你。”
曹氏默了默,隻問:“這事我兩位大姑姐可知情?”
嚴氏點頭,“此事不宜張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自然是要選信得過的人來辦。”
似是想到什麼,又忙補充,“你也别怪你婆母沒提前與你說清楚,是我們娘娘求你兩位大姑姐保密,你婆母顧及你大姑姐,這才沒有提前與你說。不過娘娘還是命我在你進府前說清楚,讓你有個反悔的餘地。”
“隻是妹妹,我當你是自己人才要多勸你幾句。你孤兒寡母的,縱使有些積蓄傍身,吃穿不愁,可也要為将來打算。你也就罷了,事已至此,大不了改嫁,可令柔呢?屆時她出嫁,憑你一人能給她做娘家支撐麼?她出嫁時你出的起十裡紅妝麼?”
提到令柔,曹氏的臉色愈發凝重,嚴氏見狀緩和了下語氣,慢慢說道:
“可若是你為府上辦事就大不一樣了。即便事後不成功,公主府念在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也定會幫襯你一二。”
“說句不托大的,即便公主府逐漸門庭敗落,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為你家令柔在東京城擇門好親事是極容易的。”
“你若答應,和咱們府上就是一家人,到時這孩子的嫁妝我們公主府也一并出了。”
“隻要東京城還有我們公主府的立足之地,你放心,但凡令柔在夫家受了委屈,隻管來告,我們定為她做主。”
打蛇打七寸,曹氏的軟肋就是這麼一個寶貝女兒,這話果然讓曹氏狠狠動搖。
何況曹氏并不蠢。
嚴氏話裡話外就是在告訴她,她婆母和兩個大姑姐是希望她為公主府做事的。
說白了,這嚴娘子就相當于是梁國公主的喉舌,她今日所說的話,實際上就是公主借她之口給她的許諾——事成之後的許諾。
她家官人已經沒了,娘家也靠不上,夫家是她如今能依靠的。
終歸公主府是體面人家,又是在天子腳下,婆母和兩個姑姐更是令柔的血脈至親,絕沒有害她母女倆的理由。
權衡利弊之後,曹氏最終選擇順從婆母和姑姐的意願,應下了這份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