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照,餘晖滿谷,劍者身側拖着一道長長的影子。
衆目睽睽之下,他看着面前絕世寶劍,輕輕勾唇,一擡手中顧影:“美意心領,我已有劍,你可另擇明主。”
天劍在他身邊盤旋,不時輕碰顧影劍,發出嗡鳴聲,頗有輕蔑之意。
感受到天劍之威,顧影劍顫抖。
劍中至尊,尋常靈劍豈敢與之比肩?
他微微皺眉,按了按顧影劍柄,似是安撫,再看天劍時,目光中已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淩厲。
“可笑,普天之下隻有我擇劍,豈容劍選我!”
猶如對待廢物般,他擡掌在天劍劍柄上一推,天劍飛出去,半截釘入山岩,竟像是切入豆腐,沒發出半點聲音。
一個尋常外丹修者敢如此對待天劍,未免狂妄過頭,周圍響起一片譴責聲,幾名神工谷劍師怒目而視。
他對此毫不在意,大步就走。
驚呼聲疊起!
尖銳的鳴聲裡,天劍露在外面的半截完美劍身竟出現數道縱橫交錯的裂痕,令人觸目驚心。
天劍被棄,劍靈羞慚,不惜自毀。
衆人嘩然。曆代天劍都沒見有這等靈性的,此劍舉世難尋,堪稱是神工谷鑄術頂峰之作,不料性子也這麼傲,可惜,可歎。
他回身看到這情景,也意外,慢步走到天劍面前,凝視那劍半晌,開口:“甯為玉碎,不為瓦全,想不到你竟有這等骨氣。”
長歎聲中,他伸手将劍拔出:“錯不在你,是我錯過你,賜你名,碎玉。”
殘劍尖鳴,似是無憾,又似得意,随即在衆人的驚呼聲中砰然碎裂,成為十幾截碎片。
他取出一塊很大的、潔白的絲絹,将碎劍收好,轉身離去。
那個背影,讓多少人呆滞,讓多少人一生難忘。
天劍碎玉,是大劍修段輕名承認的第二柄劍,段輕名卻從未用它出過一招,陪伴他的始終是顧影劍,這柄平凡無奇的劍後來在修界赫赫有名,勝過有史以來任何一柄天劍。
在他手上,凡劍也成名劍。
從記憶中出來,顧平林下意識看身邊懶蟲似的人,再想起那個狂妄的背影,就忍不住又要皺眉,索性閉上眼。
那人卻來撩撥他:“在想什麼?”
“我在想,”顧平林道,“顧影劍對你有多特别。”
“原來你這麼認為,”段輕名若有所思,接着似乎想到了什麼,笑道,“大概……是有些特别。”
顧平林道:“比天劍如何?”
段輕名聞言“哦”了聲:“你是在擔心天劍,還是顧影?”
顧平林反問:“你認為我在擔心天劍,還是顧影?”
段輕名道:“你一直對顧影很感興趣。”
前世修界第一名劍,沒人不感興趣,哪怕半是因為劍主人。顧平林沒否認:“好劍,誰都喜歡。”
“難得聽師弟說有喜愛之物,”段輕名随口道,“既然喜歡,送你如何?”
顧平林睜開眼:“怎好奪人所愛。”
段輕名有點意外:“你真想要?”
“師兄贈劍,卻之不恭,”顧平林道,“怎樣,你舍不得了?”
段輕名看了他半晌,又笑起來:“一柄劍而已,有什麼不舍得?你想要,就拿去。”他擡手召出顧影劍,遞給顧平林。
前世愛劍,就這麼輕易贈人。
顧平林本是臨時起意,随口一試,哪知真的成了,顧平林反倒遲疑起來,不知道該不該接。
段輕名微微偏頭:“怎樣,不要嗎?”
那笑容比春風更暖,比鮮花更妖。顧平林看得有些晃眼,将視線移到顧影劍上,一時也難以判斷他的意圖,索性接過劍:“如此,多謝。”
段輕名提議:“何不試試,看是否襯手?”
“也好。”顧平林不客氣地握住劍柄。與當初賞劍不同,大凡靈劍易主,對新主人都會有些抵觸情緒,顧平林還以為會費點力氣才能收服它,誰知結果出乎意料,劍很容易就拔出來了。
長劍出鞘,紫光乍現。
顧平林眯了眼,手指在劍身上緩緩滑過,見那一抹暖紅色光澤在指下流轉,透着親切的暖意,顧平林更加意外了。
“果然很配你。”段輕名看着他和劍,黑眸中仿佛也有紫芒閃爍。
半晌,顧平林緩緩收劍入鞘。
無論如何,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段輕名此人向來自負,随心行事,如果讓他選擇天劍,他未必肯依,說不定還會壞事,不如順勢設計,免他起疑。
顧平林知道天劍不屬于自己,卻希望它的下場不再是前世那樣,它應該受到珍視,綻放應有的光彩,它會選擇段輕名是必然,前世段輕名為顧影劍而舍棄它,如今段輕名沒有劍了,它就有機會,那可是天劍。
何況,顧平林也是真的喜歡顧影劍。
隻不過,宿敵的劍會如此友善,委實出乎意料,想到前世多次被它指着咽喉,顧平林心中五味陳雜,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看着手中的劍,仍有種身在夢中的錯覺。
為拯救天劍的命運,讓它失去優秀的主人,顧平林不免内疚。
它肯跟着自己,是否也代表信任?信任自己不輸給原主人。
念及此,顧平林眼中劃過光芒,他取出一塊絲絹認真地擦拭劍鞘,然後雙手将劍放到床頭。
段輕名明顯心情很好,坐起來:“不早了,休息吧。”
他開門出去沒多久,店小二就送來兩盆水,兩人将就着洗過,然後熄燈,和衣躺下。客棧的床不大,躺兩個人顯得有點擠。
與宿敵同床而眠,顧平林意外地放松,全不防備,甚至比平日更放心,說來不可思議,卻又不奇怪。
因為了解。了解段輕名是怎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