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絕對不可信任、又比所有人都值得信任的宿敵。
眼下這種融洽的關系讓顧平林有些不适應,他輕易将愛劍送給自己,是真将自己當師弟了?
顧平林一驚。
今世自己心境已改,段輕名是否也會變?他沒進入實力為尊的玄冥派,而是在同門和睦的靈心派,經曆大為不同。
冷血的毒蛇,在溫暖的地方待久了,是否也會染上溫度?
顧平林不着痕迹地瞟向外側那人。
昏暗的光線隐約映出立體的側顔,從飽滿的前額,到高高的鼻梁,再到嘴唇、下巴,線條完美、流暢。
他在笑。
顧平林收回視線。
“小九。”段輕名突然開口喚他。
顧平林不答。
須臾,一隻手伸來拍他的臉,手是暖的。
顧平林抓住那手:“說。”
“珍惜你的劍。”
顧平林反應過來,心道他對顧影劍果然還是在意的,于是丢開那手:“這是自然。”
.
山谷如盤蛇,深處地火燃燒,巨大的熔爐釋放着灼人的熱浪,旁邊階上擺滿了各種石台和工具,兵器架上刀劍林立。
天劍橫卧在正中石架上,仿佛驕傲的君王。
半裡之内皆被強烈的劍意籠罩,隻有不到十名修者能夠走到這裡,個個都是劍術天才。
顧平林釋放劍意,抵抗來自天劍的氣勢壓制,艱難地朝那石階走去,不受重視的庶子,急于證實自己。
“顧平林?”身旁有人喚。
“是你。”想不到他認得自己,顧平林意外。
“回去吧,你不行。”那人丢下這句話,就笑着朝前走了,腳步輕快。
危險的天才主動招呼,正遲疑是否應該客氣,不料無端受到挑釁,顧平林當即沉了臉,心頭微怒,冷眼看着他的背影,堅持朝前挪動腳步。
須臾,景物一換。
埋葬着天劍碎玉的劍冢,芳草萋萋。那人察覺動靜,回身看着顧平林,似乎費了好些勁才想起來:“哦,是你啊。”
“既不想要,何必去求?”
“我又沒求劍,”那人輕笑,從他身旁走過,“我當時隻是看你強撐辛苦,所以陪你走一趟,證明你确實不行。”
“段輕名你!”
……
夢中驚醒,窗外光線明亮許多,顧平林發現自己雙手握得緊緊的,他下意識地看向身旁人。
段輕名果然朝這邊側卧着,手支着頭,正饒有興味地看着他。
顧平林冷靜地道:“早。”
段輕名道:“叫這麼大聲,半個客棧的人都被你吵醒了。”
夢話?顧平林心一跳,随即懷疑地看着他。
段輕名拍拍他的臉:“看來你做了個有趣的夢。”
眉梢笑意盈盈,難辨真假。
顧平林看了他半晌,收回視線,坐起身:“該趕路了。”
“喔——”段輕名像是随口應和,又像是别有意味。
顧平林整理好儀容,走到門口才停住:“我沒做夢,也沒說夢話,倒是你的試探很有趣。”
客棧樓下已經聚集了不少靈心派弟子,顧平林留意察看,沒見到昨日那群世家弟子,估計他們已經走了。
.
前世的求劍之行,是宿敵之間第一次正面碰撞,也是顧平林追逐對手腳步的開始,起因就是那句挑釁。今世則不同,清楚段輕名在劍術上的天賦無人能及,顧平林也就放開了,反而希望他能拿到天劍,甚至還隐隐有些期待——
不知天劍在他手上,會有怎樣的光彩?
神工山是座火山,山頭覆蓋着厚厚的火山灰,幾乎寸草不生,山腰處長着稀稀拉拉的草皮。神工谷就座落在山腰上,谷口豎立着“神工谷”三個靈鐵澆築的巨型字,氣勢雄渾,震撼人心。
谷外人山人海,全都是慕名而來的修者,其中不乏内丹大修,許多世家家主與大派掌門也特地帶着弟子趕來。
顧平林一眼就認出段氏家主。南界段氏大名鼎鼎,現任家主段品身材魁梧,方臉高額,濃眉鷹鼻,自帶威嚴氣勢。反觀段輕名,與段品長得完全不像,倒與姨母程氏有兩分相似,可見其外貌多是繼承自母親。
段品身旁站着一名年輕人,衣着樸素,一張方臉像極了段品,眼神隐隐透着世家子的傲氣,此人正是齊氏之子段輕侯。靈心派到來引發了一陣小小的騷動,段輕侯在段品耳邊提了句,段品就朝這邊看過來。
雖說拜入師門便與家門沒了幹系,但修者畢竟還是人,做不到徹底斷情絕義,嶽松亭向來通情達理,回頭吩咐:“輕名,既然段家主也來了,你且過去問候一聲吧。”
段輕名微笑着答應,走過去與段品作禮,段品溫和又不失威嚴地問了他兩句話,便揮手放他回來。
父慈子孝的畫面。
身為家主,段品當真不清楚齊氏的手段?顧平林不予置評,待要收回視線,卻冷不防瞟見一個人,頓時吃驚不已。
十幾名袖口上繡着銀蘭葉的帶劍弟子站在巨石邊,簇擁着一位年輕少主,那少主坐在椅子上,長相俊秀,隻是面色帶着病态的蒼白,他不時輕輕低頭,用手帕捂着嘴咳嗽。
前世他并沒來湊這個熱鬧的。顧平林皺眉。
“李墨青?”段輕名的聲音響起,“你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