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垢褪盡,華麗的劍柄終于呈現在眼前,劍柄雕飾極其複雜,與簡潔平滑的劍身形成強烈的對比,銀白色的半月形蔓紋劍格上嵌着一塊瑰麗的紫玉。
顧平林忽然覺得眼前一切荒謬無比。
前世自己結外丹之後,師父憑着交情特意托一位前輩向神工谷求來此劍,想不到它原本是在這裡。前世顧影劍因段輕名而名震天下,它卻因自己而落得個罵名,也不知道後來怎樣了。不過它總歸是柄難得的好劍,自己死後,定然也會有新主人看中,不至于被遺棄。
今世重來,段輕名沒入玄冥派,反倒進了靈心派,他的顧影劍在自己手裡,自己的冥鋒劍卻在他手上。
目光滑過劍鋒,顧平林盡力平複心情,不動聲色地試探:“你怎會選這柄劍?”
段輕名用一塊潔白的絲帕擦拭劍身:“它的氣息讓我感到熟悉。”
“熟悉?”顧平林目光微微閃動,“這真是奇怪。”
“是很奇怪,”長劍明淨得可照出人影,再無半分塵埃。段輕名丢開絲帕,用那修長的手指撫摸劍鋒,神情專注,“我似乎早就親手拔出過它,就在這裡。”
眸色晦暗不明,顧平林道:“是嗎,那此劍何名?”
“冥鋒。”
“嗯?”眼神陡然鋒利,顧平林下意識地退後半步。
“冥鋒劍,這名字不好嗎?”段輕名難得一心放在寶劍上,沒有調侃他。
顧平林抑制住狂跳的心,語氣依舊平靜:“何解?”
“名劍風流,正合我意,”段輕名凝視着劍鋒,黑眸中又出現那種興奮狂熱的光,他緩緩揚起手臂,移動的劍尖透着力道,仿佛要劃破虛空,“我欲借其揚我劍術,傳我劍道。”
劍鳴,似是附和。
驟然,身影旋,白衣飛。毫無真氣的招式,帶出了上千朵華麗的劍花。
銀白色的劍花跳躍,白衣劍者執劍而舞,動作緩慢而氣勢淩厲,人影劍影完美地融合,難以分辨。
“因我而名,遺風萬世,是為——名風!”
吟聲落,人影靜止,劍花消散。
半晌,頭頂石屑紛然而墜,一道銀光自行從縫隙中飛出,乃是一個華美的劍鞘,劍鞘不偏不倚地套上長劍。
渾身鋒芒盡數斂去,段輕名大笑,随即扶着山壁咳嗽,應是牽動了傷勢。
顧平林神色複雜。
段輕名邊咳嗽邊笑:“如何?”
冥鋒,名風。顧平林已經知道弄錯,心中驚疑萬分,鎮定地道:“适才聽錯,還以為是北冥之冥,鋒芒之鋒。”
“既是我段輕名的佩劍,自當是輕名之名,遺風之風,”段輕名意外地看他一眼,将劍收入乾坤袋,“此劍勉強能匹配我,與我有緣,非此二字不足以配它。”
勉強匹配?這種可厭的自信。
顧平林緊抿着唇。
前世大劍修段輕名自創《補天訣》,名動修界,顧影劍法更是開修界異類劍道,這話還真算不上狂言。隻是,自己當初拿到劍時便被告之此劍叫冥鋒劍,今世怎會……難道此劍真是他親手拔出來的?他能為顧影放棄天劍,自然不稀罕此劍,陰差陽錯,劍後來落到了自己手裡。
想到這,顧平林鐵青了臉。
此人看起來似乎并不記得什麼,不過他真要僞裝,也很難分辨,不如暫且按下此事。
于是顧平林抛開情緒:“現在該說你的傷勢了。”
“你還記得這個,”段輕名不甚在意,“我沒事,隻要少動用真氣,休養幾日便能痊愈。”
顧平林扣住他的手腕,再仔細地把脈,确認他真氣散亂筋脈挫傷,正是内息走岔的迹象,并無特别之處,這才打消疑慮。
許多修者還在挑選佩劍,兩人便不再逗留,直接出谷,卻見步水寒他們早已經出來了。原來步水寒天賦雖高,性子卻過于浮躁,與天劍的劍意相悖,因此比别人承受了更多劍意,他倔強地闖到最後一段路,終于被劍意傷了心神,此時正盤膝坐在地上療傷,陳前在旁邊大罵,常錦心一邊幫忙療傷一邊勸解。
嶽松亭聽說了結果,雖然惋惜顧平林放棄天劍,卻并未出言責備,反安慰他“随緣”,得知段輕名受傷,他才變色:“怎麼回事?”
段輕名道:“是我不慎,内息走岔。”
嶽松亭也意外,大凡門派功法好,都很少出現内息走岔這種事,縱使靈心派功法比不上其他大派功法,這種意外的發生概率也是極小,千人中不過一兩個,他這種天賦極高的弟子幾乎不可能出問題,隻能說他運氣太差。
顧平林留神看另一邊。
段家那兩位家老果然都看着這邊,露出明顯的失望之色,想是得知段輕名受傷的消息了。他們一直支持正宗嫡公子段輕名,縱然段輕名犯下大錯離開段氏,他們也沒完全放棄,畢竟段輕名的資質擺在那裡,任何大派都會重視,這次若他得到天劍,重回段氏也不是不可能,偏偏他執意選擇靈心派這種二流門派,功法差距豈同兒戲?簡直糊塗至極,誤了自身道途。
家主段品倒不太在意,看了段輕名一眼便移開視線。唯有程氏面含怒色,她對姐姐唯一的兒子還是有幾分關心的,奈何段輕名不肯聽話入玄冥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