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安擡眼看向眉宇間掩藏不住失落的青袍青年,輕聲寬慰道:“光是看面相,定川會福澤萬年的。”
今日是殿下的冠禮,易殊也不想提起這些并不愉快的事情擾了興頭,便順着話頭失笑:“臣怎麼不知殿下還懂看面相。”
李自安便垂眸輕笑,那笑容如同無人問津的山谷中悄然開出的一抹花,然後他低聲自諷道:“所謂大圌太子,便是要會十八般武藝。”
“今日衆人皆向我祝酒,倒是獨獨沒能喝上傾之親手奉上的酒。”李自安伸手支着臉,是少在人前顯露的放松姿勢。他掃視着書房中的各色書卷,狀似随口一提。
身旁之人手中動作一頓,側目問道:“殿下不是一向不喜喝酒嗎?”
李自安點了點頭答道:“德将無醉,但祝酒是為祝也。”
易殊望着對方的神色,不像語氣一樣無所謂,而是真的有幾分期待。他便再次放下手中看到一半的書卷起身,笑道:“走吧。”
他的身影遮住旁邊架子上的燭火,坐在軟墊上的人臉上便落下一片陰影,李自安反倒沒有想到易殊會這麼輕易地答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嘴比腦子先發問:“去哪?”
“書房内有許多珍貴的孤本,不宜在此處飲酒。”易殊起身去準備所需東西,李自安這才反應過來,眼中帶着柔和的笑意,也慢慢從軟墊上起身。
前幾年易殊發現瓊瑤宮後院有一片空地,上面隻種着一些蘭花和幾棵桃樹,其他地方都過于空曠。便自己着手設計了一個靜心亭,精心挑選移過來好一批花卉名木裝飾。
亭子北部生長着上好的君子竹,又高又直,頗有士人風骨。現下正是晚上,如銀盤一般的圓月便出現在層層疊疊的竹影之中,隻瀉出少許清輝,輕緩地照在亭中石桌之上。
石桌上面空間看似不大,但是卻放的下不少東西。平時若是易侍讀一個人在,桌上擺的便是一卷書或者一盞茶,有時候一盤殘棋,偶爾亭中多一個人,桌上便是一盤勢均力敵的棋局,再多一些人,桌上或者是一把刻着“定川”的寶劍,或者是女孩子家繡到一半的刺繡。
而現下,光滑平整的石桌上便隻有一盞閑茶,一壺清酒,兩個青花連枝高足杯。
雖然說着要喝酒,易殊卻還是挽起松散的寬袖,帶着淺淺笑意,向兩個青花杯中倒入剛泡好的新茶。
兩隻修長的各自端起桌上的青花杯,茶杯盈盈相碰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一青一白兩道身影相視一笑,青色的身影舉杯祝詞:“且喜且樂,且以永日。”
清苦的茶水裹挾着茶香入喉,餘味無窮。
李自安眼中含笑,放下茶盞,聲音輕柔卻鄭重:“那便,多謝傾之了。”
“殿下何所求之物?”易殊笑意盈盈地望向對面之人,眼中明亮得如盛滿廣闊的星河。
李自安便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雙動人的桃花眼,勾唇輕笑:“要什麼傾之都有麼?”
易殊毫不猶豫地回絕道:“當然不能,臣隻是問問。”畢竟準備的生辰禮早就已經備下了,現下怎麼可能換得了。
李自安失笑,自顧自地擡手将空杯倒滿,出聲問道:“若是我求傾之呢。”
易殊被茶水嗆到,苦笑着道:“殿下莫要取笑臣下了。”
他從寬松的青色袖中取出一卷樸素無華的薄紙,面不改色地遞了過去,輕咳一聲,道:“這便是臣下給殿下準備的生辰禮了。”
李自安半信半疑地接過那卷平平無奇的紙,摸起來也是平平無奇。
桌上隻有一盞算不得有多亮的燈籠,李自安便湊近了燈籠低頭神情嚴肅地看向手中的紙,然後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展開,上面的字迹飄逸灑脫,寫着兩句簡單的話。
“既得此身報殿下,何懼來日入幽冥。”他輕聲呢喃出聲,語氣也染上一絲溫柔。
這句話最适配的場景應當是易殊行遊牧族大禮之時,卻不知為何沒有在當時拿出來。
但即使是放在此刻,情義也重達千金。
奇珍異獸,翡翠玉石,往年生辰易殊也費力尋了好一些,但太子殿下總歸什麼都不缺,人心啊,反而是最珍貴的事物。
李自安擡眸望向對面的青袍青年,夜色幽深,看不清那雙狹長的丹鳳眼内劃過怎樣缱绻的情誼。
明明隻是表明忠心而已,易殊臉上也被盯得有些發燙,不過目光卻沒有錯開,眼神堅定地傳達出自己的忠誠。
世間最真摯的承諾莫過于此。
李自安垂下眼睑,小心地将信紙收入錦袍之中。
一時兩人沒有說話,空氣中彌漫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
面對過分安靜的場景,易殊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安,出聲打破道:“殿下?”
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李自安再次擡眸時,端起青花杯一飲而盡,平複下眼中湧起的萬般情緒,終于開口道:“今日冠禮,皇祖母又提點我了一番,”他擡眼不動聲色地看了易殊一眼,繼續道,“說是挑選了好幾個家世容貌都不錯的妙齡女子,改日就差人将名冊送過來。”
男子及冠,便是表明了可以擁有娶妻的權力,不過民間在及冠之前就可以先有妾室或是通房丫鬟了,所以太後的所作所為倒也是正常,畢竟就據他所知,在此之前,太後就已經往啟明宮送了好幾個家世清白的普通宮女,不過殿下無意成家,便都原路送回去了。
現下殿下已經及冠,可以正式娶妻了,這種事宜一般都是由母親操辦,但是皇後早早過世,所以挑選太子妃的事宜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太後身上,她不着急才是奇怪。
李自安擡眸看向對面的青年,目光灼灼,問道:“傾之認為如何?”
如何?此事當是太後全權負責,應該不容他小小侍讀置喙。雖然殿下娶妻也算不得私事,太子妃的親族身世地位和野心都得好好衡量一番,畢竟日後是要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後,那為人處世和行事風格可馬虎不得,得好生調查一番。萬一找了一個心狠手辣,一心扶持外戚的女子當皇後,那大圌的未來可真是一眼望得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