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忠飽經風霜的雙眼一動不動地盯着易殊,眼中的嫌惡之色絲毫沒有掩飾。
易殊颔了颔首,心中暗自歎道,居然一來就要給下馬威,久經沙場的人居然這麼沉不住氣。
他神色不變,拱手作謙虛狀,道:“将軍有何指示?”
此時一隻枯槁幹瘦的手突然從旁邊伸出,将易殊拉到身後。
趙岩瘦削的身體擋在易殊身前,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遇事很沉着,他渾濁的雙眼盯着石忠,不卑不亢地道:“将軍,營外風沙糊眼,有什麼到營中再商議也不遲。”
安撫使雖然從官職上來說比不過總兵官,但趙岩到底也算是長輩,石忠也不好因這小事鬧僵,便冷哼一聲,率先向軍營走去,梁文謹作為京官中的最高指揮,自然跟上與其并肩,而餘下幾人也很識趣地加快步伐跟上。
趙岩拍了拍站在原地沒有動彈的人肩膀,道:“走吧孩子。”
易殊将目光從地上的黃沙中擡起,面色平靜地走上前攙扶起趙岩,道:“多謝使官相助。”
從汴京到慶州這一路,雖然他順手照顧了一下年邁的趙岩,但是對方似乎并沒有什麼特别的反應,原本還以為他可能看不上自己,所以易殊并沒有期待他會給自己解圍。
雖然易殊并不在意同行的京官喜不喜歡自己,不過就算不喜歡,他也會幫趙岩紮針治療,對他來說隻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并沒有期待對方作出什麼回報。
他很清楚自己本來在衆人眼中是通敵世子的孽子,前往的地方又是如此有淵源,不受待見早就在意料之中。
由于他沒有事先了解同行京官的身份,所以他對趙岩的認識少之又少,也不知道是哪裡得罪了太後,一把年紀了還被貶到這個貧瘠之地。
石忠望着前方廣闊無垠的黃沙,終于邁開步子向唯一有人煙的營地走去,下了馬車以後他也從颠簸中恢複了一些力氣,便推開了易殊攙扶的手。
兩人沉默地走了兩步,趙岩沒忍住開口:“這裡終究是石忠的地盤,你别得罪他。”
易殊漫不經心地挽了挽袖子,道:“我一個小小監軍,哪有什麼地方可以得罪将軍。”
趙岩皺了皺眉頭,腳下步子沒停:“你知道我說什麼,要是他罵當年什麼叛國通敵之類的,你就假裝沒聽見,不要同他争論。”
面對對方的好心,易殊似乎有些無動于衷:“趙使官十年前應該也在京城吧,通敵之事朝廷并沒有拿出确鑿的證據。”哪怕所有人在心中認定這是事實。
趙岩皺了皺眉,茲事體大,他并不想牽涉進去:“我一直為戶部做事,戰事之類我并不了解,當年的事更與我毫不相幹。”
說話間就已經走到軍帳面前,趙岩沒再繼續說話,掀開帳子率先走了進去。
易殊也垂下眼眸平靜地走了進去。
這個軍帳雖然看起來比周圍的都大了一些,但也是一樣的破舊粗糙,像是陳年爛布推積在一起,根本不像是一個官至總兵官的人的軍帳。
原本以為樸素的隻是外面,結果走進去以後,裡面的布局同樣簡陋。
一張丈八長的粗糙低矮桌案,上面布滿各種陳年凹陷的劃痕,側面是兩排簡單的幹草蒲團。
現下大家都已經落座,石忠理所應當地坐在主位,左手邊是貴賓的席位,自然端坐的着梁文謹。現下隻餘下了兩個位子,一個在石忠的右手邊。還有一個空位在梁文謹身側。趙岩是安撫使,論身份地位該坐石忠右手邊,所以梁文謹身側的位置自然而然地輪到了易殊。
初次見面,自然是先進行接風宴。
隻是慶州地帶偏僻,黃沙遍地,糧食小菜種不出來,更别提養牲口了。一切食物來源都要依賴于領邊稍微沒有那麼幹旱的其他州縣。
桌案上擺着一些簡單樸素的菜肴,為數不多的肉食隻是簡單過了水,看起來就沒什麼味道。幾盤水煮菜也是焉不拉幾的,不知道是摘下來了幾日。
梁文謹不動聲色地掃了兩眼,便舉起酒盞和石忠對酌閑聊,沒有動筷子的意思。
趙岩經受馬車颠簸,對一切都興緻缺缺。
易殊倒是面不改色地夾了兩筷子青菜。
酒過三巡之後,衆人緊繃着的面色終于放松了一些。
石忠放下手中的杯子,兩簇濃厚的眉毛扭作一團,語氣難掩不快地道:“近來這一帶并不太平。”自然不太平,如果兩國相安無事的話,太後還派他們過來幹什麼。除了一方面是要打壓他們以外,西夏近幾年來的确又開始蠢蠢欲動。
每年尤其到這個時候就按捺不住,畢竟冬天來了,大圌的糧食儲備要比他們做得好得多,不派兵騷擾一下大圌就像閑不住一樣。
聊到正事,梁文謹也斂住笑意,正色道:“戰争之事還得仰仗将軍。”
西夏人又不舉兵進攻,隻是時不時派小部隊到邊防騷擾一下,等石忠的軍隊前往追擊,他們又已經跑的無影無蹤。次數多了以後,軍營的人被磨得很不耐煩,又不敢貿然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