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似柳葉刀,眸含蒼山雪。楚腰如束步生蓮,朱唇半點萬人涎。”靠邊的落魄書生喃喃自語,眼睛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牢牢地黏在台上的缥缈身影。
不隻是他,整條畫舫上,無論是在雅間低聲議事的,還是在大堂閉眼冥思的,幾百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集中在了舞筵上那道明晃晃的紅色。
“俗了。”李自安擡眼看清台上的景緻,不可察地搖了搖頭,微蹙的眉頭昭示着主人的不贊成。
易殊心領神會地輕點下巴:“的确。”雖然那書生極盡文藻,但描寫總歸差強人意,最後一句更是俗不可耐。即使身披張揚的明紅浮光錦,舞筵上的人卻無半分他詩中描寫的媚态,細長的黛眉下是一雙冷漠到透出寒意的雙眸,臉上也并無半分的讨好之情,像是看空氣一樣平靜。她身上并未其他配飾,但朝雲近香髻上卻綴滿了各種珠玉點翠,甚至喧賓奪主地戴了一朵粉色的絨花,占據了發髻的半壁江山。
李自安望着台上的身影,眼中閃過一絲疑慮,他輕蹙了一下眉頭:“總覺得有些眼熟……”
“什麼?”易殊偏了偏頭,湊近了一些。台下的聲音太大了,殿下說話又小聲,所以實在沒聽清。
可能是自己多慮,李自安搖了搖頭:“無事。”
他身旁的綠袍男子倒也沒在追問,将視線移回了舞筵。
被歡呼聲包圍的據說叫‘郁笳欣’紅袍女子對于台下熱情高漲的看客不知是習慣了還是生性冷淡,就像叫的不是她的名字一樣無動于衷。
她低眉握住紫檀琴竹在價值不菲的揚琴上撥動了幾根弦試音,悠揚的琴聲自她指尖溢出,像浪一樣四散而開,充盈了整個畫舫。
所有台下的呼聲喊聲像是被施加了咒語戛然而止。每一位客人屏息凝聲,直身坐起,比禮佛時還要莊嚴,就連汴京城最大的清館也無如此盛況。
琴音很準,台上的人好像心情不錯,望向揚琴的目光溫和了幾分。眉眼舒展開來,淩冽的氣質消減幾分,絕色之姿更上一層樓,惹得台下又是此起彼伏的驚歎聲。
外界的聲音根本驚擾不到她分毫,唯見蔥蔥玉指握緊手中琴竹,撫上一百四十四根琴弦。
是潺潺溪水流過寂寥的村落,是柳枝掠過深潭激起的漣漪,是古道上單調的馬蹄聲,是空山上的古鐘……
是不帶任何物欲,沒被名利沾染宛若白紙的琴音。
若說石青色優伶箜篌彈得已是人間一絕,那這位紅衣美人所奏則是天上之音。
一曲終了,被定了穴的衆人恢複了行動能力,爆發出劇烈的掌聲,叫好聲充斥着整個畫舫,驚天動地。
“再來一曲,再來一曲……”的呼喊聲以排山倒海之勢襲上舞筵,震耳欲聾。
但是舞筵上恢複冷漠神情的女子不為所動地行完禮,淡然自若地下了台。
旁邊不遠處的帷幔驟然被掀開,一位身着華服的年輕公子從中走出,有幾分秀氣卻難掩風流。
他不疾不徐地輕搖折扇,步上退場的必經之路,望着近在咫尺的美人,才收起折扇輕佻地作揖:“姑娘留步。不知姑娘芳名?”
嘴上說着留步,實際上是擋着别人的路讓人不得不停下,看客們也面露不滿之色。
紅袍女子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隻淡淡道:“公子擋道了。”膚白勝雪,而紅袍如火,長身直立像一朵開在冰雪中的紅梅。
不過這紅梅怎麼長了刺,那公子倒也不惱,兀自點了點折扇:“好像是郁笳欣?真是好名字。”
他一連誇了好幾句,接着将目光黏上眼前人:“在下在二樓另有一間雅間,不知姑娘可否賞臉上去小酌一杯?”
他扭着身子,誇張地露出身上價值連城的玉佩。
台下有人如他所願,發出幾聲驚歎:“這是前年在徐州以七千兩銀子賣出的羊脂玉雙鳥花囊,買下的正是……”
那公子臉上得意之色更甚:“家父正是徐州知府。”話是對着台下的人說的,但眼睛卻不自覺地掃向身前之人。
不料話音剛落,郁笳欣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般,無甚表情的臉上驟然勾起一抹冷笑。
她對面的公子眉頭皺了起來,本來她不說話已經讓他不爽,在他自爆身份後竟然還敢如此不給面子。
本來若是想低調他就可以私下偷偷派人去請,之所以這麼光明正大不怕落人閑話地當衆站出來,不過是為了讓衆人看見那自命不凡的優伶臣服于自己,也不知道那女人是太蠢還是沒見過世面,居然無動于衷。
被氣昏了頭腦的他臉上挂不住,也不願再裝風雅,氣急敗壞地向前一步,而郁笳欣則是難掩嫌惡地往後退。
這惹得那華服公子更加暴怒,隻覺得二十多年沒受過這等蔑視,跳上去揪住她的衣袖口不擇言:“你什麼身份?一個出來賣的還敢跟我甩臉色?”
粗暴的動作揉皺了浮光錦,但郁笳欣倒也并未慌亂,隻是心愛的衣裳被髒東西沾上了有些惋惜,她作勢要扯回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