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澄聞言便渾身一軟,癱坐在地上哀歎連連,再說不出話來。
劉傲揉揉他肩,湊在他耳邊哄道:“好啦,朕知道你最乖了。你同周家哥哥們一道,替朕對付幾日,朕回來帶好吃的、好玩的給你,嗯?”
公孫澄目泛淚花,翻眼恨恨瞅着王莽,王莽則神色漠然,一如既往。
不多時,天子便卸了冠冕,換上一身遠山青直裾深衣,興高采烈地與王莽勾肩搭背而去。
雖說是微服喬裝,豈能當真無人護衛?王莽先領天子潛入羽林衛左營,尋到曾受他關照點撥的缪盈、缪盞二校尉。
天子亮明身份,缪家兄弟二話不說,立即召集十幾名心腹手下,都換上便服、手持木杖,扮作大戶家丁;天子與王莽乘一車,另一車則在包袱底下暗藏槍棒箭弩,以備不測。
車到西安門前,王莽報出名号,自稱“出城祭掃”,兵衛卻毫不通融,追問車内另一人是誰。
“小的是王大夫家人。”劉傲點頭賠笑道,“王大夫寬仁,容小的上車同坐。”
如此便順利通過西安門。車門一閉,王莽立即雙膝跪下,連聲道“僭越”請罪。
偷溜出宮十分刺激,劉傲興奮異常,忍不住逗他:“無妨,起來吧,莽昭儀。”
眼看王莽面上閃過各樣糾結神情,劉傲哈哈大笑,直往他肩上倒。
車馬一路急行,傍晚時便抵達骊山腳下湯泉宮。王莽掏出車上現拟的聖旨,聲稱“奉旨巡視行宮”。
守宮仆役不敢怠慢,卻着實無甚準備,十分為難。王莽便令兵士們取出箭弩,趁着落日餘晖,往山中狩獵飛鳥走獸。忙到天已擦黑,終于備齊一桌有酒有肉的山珍席,一群人推杯換盞,吃喝盡興。
酒足飯飽後,天子迫不及待要泡湯。王莽勸阻不住,隻得告了罪,除去袍服、隻留腰間一片罩布,陪他一起下到湯泉池中。
湯池位于一片竹林之間,石砌的池沿上點着一圈琉璃燈盞,香爐中飄出陣陣蘭麝幽香。
劉傲浸在熱水裡,不一會兒便被蒸汽熏得潮紅滿面,出了一頭汗。仆役送上一盤碧玉香瓜,他随手拿來半個,咬一口,甜甜蜜蜜,冰涼适口,一下舒服到心裡了。
王莽揮手遣散旁人,恭敬勸道:“陛下,湯泉水熱,不可浸泡太久。吃過了甜瓜,臣便為陛下披衣……”
劉傲從小洗慣了大澡,又愛蒸桑拿,不以為然道:“這水不算太熱。哦,巨君你多泡泡。上回你為朕退燒,浸了冰水,該驅驅寒氣,以免落下病根,老了關節不好。”
王莽聞言低低應了一聲,頓覺臉上愈發熱燙。這一路他總在想,雖說已入了秋,可天仍未涼透,天子究竟為何如此着急來這湯泉泡湯。
該不會,就是為給他“驅寒”?
劉傲仰靠在池沿上,閉目傾聽林間風聲蟬鳴,一時間十分惬意。可仍有一事潛伏在幽暗處,一靜下來便又浮上心頭。
假如公孫澄的分析不錯,下藥之人不是張放,那張放豈不是含冤而死?誠如公孫澄所言,張放從未經過公正的審判,便因成見獲罪,這也太不對了吧!
越想越覺得張放可憐,劉傲甚至想,即便真是他下藥,那也是因愛生怨,不是什麼滔天大惡呀。
劉傲有許多朋友、哥兒們,卻還沒談過戀愛,沒有人在那種意義上“愛”他。張放為他而死,應該是愛他的吧,而且愛得還挺深。
不對,張放愛的是原來的劉骜,不是他!可張放自己并不知道啊!這也太可憐了吧!劉傲不禁為張放深深哀惋,心口一揪一揪的。
“陛下?”王莽覺察到他神色有異,問道,“陛下可有心事?”
“哎——”劉傲偏頭傾吐道,“你說,張放真的愛朕嗎?”
王莽一怔,繼而垂眸應道:“臣不知,如何是‘愛’,如何是‘不愛’。”
“他為見朕,甘冒那麼大的風險;朕說不再見他了,他就……”劉傲凝眉哀歎,“哎,其實他也沒那麼煩人,朕是不是不該……”
“想見某人,便是‘愛’嗎?”王莽問。
劉傲幹笑一聲,以為他是在反問。擡眼卻見王莽竟瞠着雙大眼,認真看着他、等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