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這麼大人了,怎麼還像個小姑娘似的,動不動就哭?”劉傲輕拍公孫澄脊背,盡力笑着安慰他,“好了,你下去預備午膳吧。找點兒事幹,别胡思亂想,嗯?”
公孫澄答應一聲,又埋頭在天子懷裡蹭了蹭,這才收了淚,躬身告退。
繞過屏風後一擡眼,竟與面若冰霜的王莽迎頭碰上。他吓得驚跳而起,身子朝後一仰,咚的一聲,撞在朱漆屏闆上。
劉傲聞聲沖過來,伸手将公孫澄拽起,無奈笑道:“今兒這是怎麼了?冒冒失失,丢了魂兒似的。”
公孫澄滿臉倉皇,連聲道“恕罪”,被兩個小閹人攙扶着,一步一軟退了出去。
王莽面無表情,交疊兩手深深作揖,恭請天子閱本。
方才聽公孫澄這一席話,劉傲心裡又亂騰起來;加之在宮裡一待好幾天,本就煩悶、憋得慌,一看這幾大箱“作業”,頭都大了。
“朕心裡憋悶,想出去走走,透透氣。”劉傲背手郁郁道,“今日不看本,可以嗎,巨君?”他做好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準備,王莽若說不可,他便就地一躺,量誰也不能把他眼睛扒開、強令他看本。
不承想王莽竟痛快答應,拱手告辭後,立即揮手命人擡箱,轉身便要走。
劉傲趕忙叫住他:“欸欸,你去哪兒?你不陪朕出去走走?”
“臣遵命。”王莽态度十分和順,可随後君臣二人竟雙雙愣住,不無尴尬地呆呆對視。
出去走走,去哪兒呢?往常都是淳于長安排得好好的,何須天子費思量;王莽一貫專心公務,哪裡知道什麼玩樂的場所。
兩人沉默良久,劉傲終于靈光一閃,叫來殿外值守的周家四兄弟。四人明白天子心意後,湊頭商議了片刻,老大周遠禀道:“六月裡陛下曾欲往骊山行宮沐湯休憩,彼時暑氣蒸騰,不便前往;近日秋近天涼,瓜果紛紛落地,倒是個郊遊踏履的好時節。”
劉傲眼睛一亮,對呀,長安城外的千年皇家溫泉——華清池!不過此時應該還沒有這個響亮的名字,該叫骊山湯泉。
“骊山湯泉宮距此六十餘裡,駕車需半日腳程,一去一回,便有兩日不得朝會……”
王莽話音未落,劉傲便合掌興奮道:“大老遠去一趟,哪能不多待幾日?周遠,你吩咐下去,即刻擺駕骊山。”
周家四兄弟相視作難,即便長信宮不加阻攔,預備車馬護衛總需時間,骊山行宮也得先行派人駐防打理,哪是說走就能走的?淳于将軍不在,誰有這本事、這魄力,能任由天子如此随心所欲、率性而行。
“煩請王大夫先往長信宮請太後懿旨,臣等即往廄中打理車馬。”周遠畢竟年長老練,當下便将燙手山芋甩給王莽,帶着兄弟們便要告退。
王莽蹙眉未及反應,劉傲便叉腰喝道:“站住!”
太後那人話多麻煩,這事兒若叫她知道,還不知要啰嗦到幾時。劉傲心道,我又不傻,何必節外生枝。于是将龍袍一甩,招呼衆人道:“朕同你們一道,直往廄中提輛車便是,不必牽扯旁人。王莽,你找個人去向大司馬說一聲,給朕請幾天假。”
王莽嚴厲的目光在周家四兄弟臉上掃視一圈,四人便都垂頭不敢作聲。
僵持了半晌,劉傲看出這幾人的意思,心頭焦躁起來,便甩開臂膀,大步往外走,口裡呼喊道:“公孫澄,公孫澄?随朕出宮,即刻出發!”
“陛下留步。”王莽終于開口,伸手攔道,“陛下若想‘即刻出發’,公孫公公便不可随行。”
劉傲一聽,這話似有轉機,忙湊到他身邊,作洗耳恭聽狀。
王莽正色道:“凡天子出遊,需禁軍、儀仗開道,率群臣行郊祀禮,祠黃天後土,禮樂三日,與民同樂。即日出發,萬不能行……”
劉傲叉腰瞪眼,才要發作,卻聽王莽話鋒一轉:“然,天子告病修養,避不見人,則非難事。”
周寶恍然“哦”了一聲,遭哥哥白眼,急忙捂住了嘴。
從前張放得寵時,常與天子微服出宮,鬥雞走馬一玩一整日,到晚才回宮;長信宮來人,未央宮便推說天子醉酒,或微恙未起,躲過太後探問。
可以往隻需躲一日半日,此番天子欲往骊山遊幸,還要“多待幾日”,如何躲得過去?
“若公孫公公不在宮中行走,豈不惹人猜疑?”王莽說完,劉傲心下了然——要想不驚動旁人、輕裝簡從出宮,就得留下公孫澄,作出他還在宮裡的假象,替他掩人耳目。
劉傲傳來公孫澄,向他說明聖意。公孫澄忙不疊搖手請罪,跪地焦急道:“奴婢項上幾顆腦袋,怎敢欺瞞太後?求君上饒了奴婢,奴婢萬萬不敢,萬萬不敢!”
“那你别在未央宮服侍了,往後便去長信宮聽太後吩咐吧。”劉傲當然知道如何拿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