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阿公主冠帶齊整,跪在車前行大拜之禮,起身時不由得喜極而泣。
劉傲趕忙上前攙扶,卻不知該如何稱呼,隻得連聲道“辛苦”。
公主一手拭淚,一手牽着他往裡走,說道:“妾久盼天恩,宅院落成時便已備好一間上房,專為接駕。如今終于盼得天子垂幸,實乃福從天降,妾感極涕零,不能自己,望陛下恕妾失禮。”
随即帶他進得一間雕梁畫棟的廳堂,正當中擺着一張六尺黑檀木紅漆案,憑幾、蒲團皆包着簇新的錦繡絲帛,的确富麗奢華,非比尋常。
王莽跟在天子身後,側目窺見廊柱下不起眼的角落處,尚有未幹透、未打磨的新漆滴落,便知此行乃淳于長與陽阿公主事先串通好的布局。他提起十二分警惕,提防這二人有所圖謀。
天子落座後,婢子們托盤魚貫而入,不多時案上便擺滿了美味珍馐。
公孫澄早有準備,天子用的是從宮裡帶來的一套銀質杯盤碗筷;他跪坐在天子身側,菜肴皆親口嘗過後,再布至天子面前;第一壺酒賜給席間衆人,待公主與淳于長飲罷,他才又為天子滿上。
見此架勢,淳于長便知天子已心生芥蒂,不禁暗自懊惱,面上卻仍爽朗堆笑。
王莽依舊跪拜告罪,說為母祈福、誓不飲酒。天子毫不在意,還命他作行酒令官。他絲毫不敢大意,甚至不敢多吃飯菜,隻全神貫注盯着天子座前動态,謹防可疑之人靠近。
王莽此舉并非杞人憂天。自從失手釀下大禍後,他便反複思索張放“下藥”一事。那晚淳于府上的一幕幕,在他心中排演了何止千百遍。
公孫澄所言不虛,若真是張放下藥,為何張放又将自己灌得爛醉,緻使中了淫藥的天子有機會逃出他的掌控、令事情敗露?
那時席上有機會在天子酒中下藥的,隻有張放、王莽、淳于長及其府中下人。他王莽問心無愧,又不是張放所為,那還能有誰?
更有甚者,彼時王莽在淳于長府上無意中撞破三人苟且之事,當時淳于長辯解道,從前天子來他府上時也常有此一樂。王莽不禁懷疑,天子被下藥并非隻此一次。淳于長每次邀天子駕臨,便以淫藥佐興,誘陷天子與他們胡天胡地、成群放縱,以此擺布天子、為己所用!
天子恐怕對此并非一無所知,因此才在事發後不肯追究張放“下藥之罪”,而有意大事化小、含糊帶過。
如今天子如夢方醒,不願再蒙昧沉淪,王莽便暗下決心,絕不令淳于長這等口蜜腹劍的小人有機可乘。
席間衆人互相邀敬,觥籌交錯,一派熱鬧祥和。宴席過半,公主傳來樂伎吹奏助興;酒足飯飽之後,舞姬順次登場。
天子喝得眼花耳熱,玉山傾頹,迷蒙中隻覺眼前花飛蝶舞,猶如九天仙女下凡一般。
見天子癡眉醉眼,時機已成熟,公主便悄悄示意樂師,換上一曲袅袅弦音。一名明眸皓齒的紗衣少女,從屋外娉婷而來。
她交疊水袖,屈身向天子行禮,而後便随着樂曲節奏,輕擺腰肢在天子座前飛旋起舞。
淳于長帶頭喝彩,天子也面帶笑意,擊掌為她合拍。一曲完畢,少女雙頰紅透,輕喘着跪倒在地。
“陛下不叫賞,當是不滿意這一曲。”淳于長笑道,“人說公主府上頗多才藝卓絕之輩,看來也不過如此。”
未及公主搭話,那少女竟擡頭争辯:“奴婢有一技尚未施展!”
公主急忙道:“大膽!天子面前,豈容你放肆?陛下恕罪。不過這小奴确有些本事,陛下若不嫌棄,不妨一試。”
天子笑着點點頭,那舞姬便起身跑出去門去,旋即領着一膀闊腰圓的壯漢進來。那人比淳于還壯出還一圈,手臂粗如水甕,見了天子便伏在地上,頭磕得咚咚響。
王莽眦目警覺,手按腰間匕首緩緩站起身來。
舞姬禀道:“奴婢自幼習輕身之術,能于掌上起舞。”
那壯漢便伸出一隻手,攤開掌心擎在半空。舞姬一步蹬上他手,竟單腳支起身子,甩開水袖,如陀螺般飛旋于掌心方寸之地。
天子驚愕半張着嘴,瞪眼呆望半晌,竟吐出一句:“這,這是……趙飛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