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吏紛紛躲避他視線,匡衡抓過一人領口,怒吼道:“爾等卑劣小人!竟敢将老夫奏議私自隐沒?!”
“不不,匡相誤會,誤會了!”一名文吏急中生智,狡辯道,“此乃第一批,後,後頭還送呢!咱這就回署中,将餘下的取來……”
丞相既開了先河,地下跪的衆人也紛紛起身,往箱中去尋各自的奏表。
“我的也不在此。”
“奇了,我的也不在這‘第一批’裡。”
“凡參王家之劾奏,皆不在此箱中?”
“郎中署擅自将我等所奏扣留不遞,意欲何為?”
送入宮的箱裡沒有,人們便又去翻閹人遞出來的兩箱。
“有了!這是我的!”一人望向匡衡,得到首肯後,便将竹簡拆開,繼而皺眉道,“呵,匡相你看,上意仍隻這四個字,‘已閱酌辦’。”
匡衡接過來,伸直手臂虛眼細看,忽而怒目道:“此為王莽手書,老夫認得他的字迹!”
衆人圍攏過來看了一遍,有人附和道:“是,是王巨君手迹不錯!在下曾與他同窗,見過他習作!”
匡衡将手中竹簡用力掼入箱中,手指文吏破口大罵:“尚書省、郎中署皆盡王氏走狗!爾等狂詐鼠輩,膽敢私攔奏疏,遮蔽上聽!王莽代上閱奏、欺上瞞下,是為國賊!”
他口裡喊着要“面谏天子”,竟以老邁身軀直往司馬門沖去。守門兵衛輕而易舉将他攔住,推搡一下,他便摔出老遠去。
至此群情激憤,有人撲通一聲跪地,仰天嚎哭道:“黃天在上,先帝有靈,今妖人禍國,以至屢降災異。天命昭彰,漢室危矣!”
叫罵聲中,文吏與閹人擡起奏箱,兩下奔逃。
如此動靜,很快驚動了兩宮。
天子正與王莽并坐點茶,閹人不敢隐瞞,将司馬門外一議一五一十述出。
天子倚着憑幾頗不耐煩,扭頭道:“王莽,人家說你私扣奏疏,欺上瞞下?”
王莽懸心吊膽,仔細斟酌而後小心回道:“陛下英明。郎中署并非存心壟斷上奏,是因近來庭議多言詭事、翻覆雷同。災異頻發,為天地之戒;然災異之因,全憑各家解釋,不足為信。子不語怪力亂神,天命之事,豈容凡人置喙?故而臣将此類奏疏一概摒棄,置之不理,以為陛下分憂耳。”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天子難得口出良言,“你不讓人說,反而把人憋得一肚子怨氣。朕反正不信這些,随他們說去好了。”
王莽輕歎道:“臣不願陛下為臣與天下為敵,諸般咎責,臣一人承擔便是。”
天子聞言提了提嘴角,滿不在乎道:“你替朕拟一封‘罪己诏’,态度盡量卑微,什麼沙塵暴啊、日食啊,地震啊洪水,都是因為朕無能。朕就這點兒本事,看他們還有何話說。”
天子為回護他,竟不惜纡尊罪己、向天下人卑微乞憐?王莽心頭震動,感激失語,攬住天子側腰的手,不知不覺微微用力。
天子鳳眼一斜,白目道:“手别亂動!這幾日你都别想了!寫你的‘罪己诏’去。”
王莽便往幾案前坐定,提起筆,卻忽然計上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