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像每一個慈愛老父親般為自家安靜養子的歸宿開心。
“……是什麼樣的女孩？”
喬魯諾收斂了一切情緒，用與剛才帶有微微愉快情緒所不同的聲音提問。
由于他這句話内容涉及到了“女孩”的關鍵詞，謝爾蓋也一下擡起頭來。
什麼情況？喬魯諾和誰在電話裡讨論女孩？
“這？讓我想想……應該不是本地人，據看到的人說是個漂亮的女遊客，可能是他在送貨時遇見的吧，你知道很多外地人聽不懂撒丁語。”
神父回憶了一下。
“你如果有事找他的話，下午他可能會回來，那孩子還是很守時的。”
喬魯諾嗯了幾聲，與神父告别并挂斷電話，手按在聽筒上足足十幾秒都不擡起來，硬是給這間辦公室籠上一層壓抑空氣。
“喬魯諾……你……臉色好奇怪？”
謝爾蓋試探着過來，從許多形容詞裡找了個最貼切又最不容易引起誤會的。
“boss，發生什麼事了嗎？”
等在旁邊的蘭佐尼都覺得不對勁起來。
“沒有……蘭佐尼，去看着門口，别讓警察跑進來打探，如果來了就給他們錢，說這隻是普通的招待晚宴，如果法院的客人來了立刻告訴我，我去迎接。”
喬魯諾揉了揉額頭，閉着眼睛吩咐，下一秒重新提振精神。
蘭佐尼露出有些擔心的表情，但還是很快出門，留下謝爾蓋和喬魯諾。
“喂，喬魯諾，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看上去可一點都不好啊。”
謝爾蓋平時沒事都在觀察喬魯諾，他非常确信對方不在正常狀态，甚至試圖用冷笑話激勵對方。
“我給你……抱隻貓來？你可以一邊摸貓一邊考慮工作。”
喬魯諾面色凝重，顯然沒心思摸貓，他坐在座位上好一會沒說話，像是在回憶過去的許多細節，隔了好一會，他才注意到屋裡隻有他和謝爾蓋兩個人。
迪亞波羅有了女友，從時間來推測，那毫無疑問是特裡休的母親。
雖然喬魯諾來到這段時空已經很久，但始終有種不辨真假的感覺。
這裡的一切都很真實，令他無法當作一個幻境來對待，但又按照既定的軌迹前進，許多重大事件也與他所知道的世界相吻合。
果然，迪亞波羅無論如何都會遇見多納泰拉嗎？
喬魯諾剛考慮完，擡頭就看到謝爾蓋擔憂的臉。
“你剛才聽到什麼了這麼安靜，是我可以幫忙的嗎？”
“謝謝你……謝爾蓋，還記得你以前跟我聊過的決定論嗎？”喬魯諾決定把最重要的問題壓下去，開始整理思緒。
“決定論認為萬物都有因果，你的因決定你的果，所有人的‘結果’，都可以從宇宙誕生之初的‘原因’中推算出來，你當時還列舉了一位名人的話。”
“呃對……你是說拉普拉斯那句‘一切都是确定的，将來如同過去，我們都可以看得着’嗎？”
謝爾蓋一貫以為隻有古希臘人和法國人愛聊聊哲學，現在連喬魯諾都被一通電話逼得開始另找話題了嗎？
“對，我記得那句話，那意味着在決定論主宰的世界裡，隻要‘因’存在，無論怎麼掙紮，事物也會導向既定的‘結果’沒錯吧？而這種不可改變的發展軌迹，就是我們認知中的‘命運’。”
喬魯諾看着桌面的墨水瓶，臉沉在陰影裡。
“一個人注定會遇到應該産生感情的人，注定回歸他應有的命運，注定遭遇可預測的不幸，唯一的區别，隻在于預測未來的方法準确度，也就是推導未來的‘公式’。”
如果決定論就是世界的真理，那迪亞波羅遇見特裡休母親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會成為特裡休的出生契機，而特裡休作為迪亞波羅的女兒，也注定使她父親得到“落入無盡輪回死亡”的結果，那些與喬魯諾志同道合的人們也會犧牲，沒有任何人可以反抗這段命運。
……因為在決定論的世界裡，萬物都隻不過是僵硬公式中的字母，在以“時間”為度量尺的光錐之中，不斷進行神從一開始就決定好的事。
盡管人們想要開辟命運，但說不定所謂的開辟也不過是命運中早已有的安排。
若有命運，則無自由。
那他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沒有意義？
與洞悉命運，近乎聖靈的洛倫佐決裂，去走另一條路，是否真的能抵達終點？
馬呂斯·科赫曾經也為這個問題痛苦，但那時的喬魯諾還太小，無法理解自由意志與命運對立的矛盾。
然而現在的喬魯諾已經理解了一切，也因此被牽連無法擺脫。
“你到底怎麼了？突然開始說些玄乎的東西。”謝爾蓋能感覺對方陷入了某種矛盾情緒中。
“雖然說決定論是很經典，但也未必是真理吧？我隻不過是列舉前人名言罷了，你完全不用在意，普通人哪裡會遇見巧合到一切都像命中注定的事，那是古希臘戲劇的誇張表達形式。”
人或許不會遇見一切都像命中注定的事，但惡魔會。
哪怕連出生也猶如神迹般迷霧籠罩，一生都被命運糾纏的惡魔。
喬魯諾皺着眉，無法擺脫内心對迪亞波羅的擔憂。
思考的時間并不多，屋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是客人來了，我得出去。”
喬魯諾收拾起身，準備與政界人士和黑手黨成員進行冗長又相互試探，禮貌又夾槍帶棒的對話，畢竟現階段憂心也沒有辦法。
他剛走到門口就被謝爾蓋拉住。
“喬魯諾……先等等，雖然以我的身份說這話很沒立場，但恕我直言，生活中有許多事是我們無法控制的，隻要我們仍然能珍惜眼前的愛人和朋友，緊抓當下，就沒什麼可懼怕的。”
雖然謝爾蓋不知道具體情況，但他盡力想說出兩句鼓勵性的話。
“決定論也無所謂，假如它告訴我今晚就要迎接死亡的命運，而原因就是我當初熱血沖動地來了撒丁島，那我也一定要對心儀之人告白才能死的安心。”
“……謝爾蓋，你平時一定也是個很浪漫的人吧？”
喬魯諾認真地聽完了他這段話後，居然罕見地調侃了一句，但臉上露出些笑意。
“我都敢憑一時沖動和你聊天，從那時起我就什麼都不怕了。”謝爾蓋誠實地回答。
“不過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真的很好奇。”
喬魯諾握着門把考慮了一會，似乎是在琢磨謝爾蓋的知情權問題，最後無奈地放下手。
“……謝爾蓋，你喜歡索裡特吧？”
這反問太突兀，突兀到謝爾蓋被當頭即來的疑問吓得沒拿住筆記本。
“我我我，沒……你你怎麼知道的？！”
他表現得有那麼明顯嗎？！什麼時候暴露的？！還是喬魯諾神乎其神的看人臉色技能又管用了！！
“你自己認為不明顯，實際上很明顯。”
喬魯諾誠懇表示謝爾蓋的表情隐藏水平根本不高。
“你既然喜歡他，那我就有必要告訴你，他正在和一個來翡翠海岸的女遊客交往。”
謝爾蓋呆滞原地，面部精彩紛呈，沒想到自己連告白的可能性也被堵死。
“……總之，你先别難過，待會可以去吃頓大餐。”
喬魯諾難得主動伸手拍拍謝爾蓋的後背，試圖用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安慰他，卻隻能在下屬的催促中，與悲傷的法國人告别離去。